“阿姨你尝尝，这是有名的秘制酱肘子，以前我刚到北京时最爱吃这个。”

“哎呀，不用不用，阿姨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么多……倒是你啊，真是太瘦了，你才应该多吃点。”

刘致安静地看着对面两个女人，热络地给对方夹菜，招呼着吃吃喝喝，感觉自己真像个多余的。

反正她们也不注意自己，刘致就一筷子戳进那只传说旧时宫中太后都爱吃的肘子，哎哟，果真是软烂松香，皮表柔嫩而不腻，筋肉密致而不柴，味道更是……

“你就知道一个人吃！”

凌空出现的一双筷子打落了自己再次伸向肘子的筷子，张春玲瞪了她一眼。

萧琪哈哈道：“就是，给阿姨留点啊——阿姨，真的不用——我这身材在女明星里算不上瘦，而且我很久都不吃这种油腻的食物了，吃这个肠胃容易不舒服。”

刘致叹了口气：“我感觉你们更像母女，我只是个……爱唱反调的蹭饭人？”

张春玲哼了一声：“是啊，你就知道气我。我真羡慕萧琪妈妈，有个贴心小棉袄——你呢？？你就是个让人操心的……”

刘致躲避张春玲的凝视，转眼看向萧琪。

“哎呀，你把萧琪说得都不好意思说话了！咱们快吃饭嘛，想吃啥就自己夹，别光顾着给别人夹菜，又不是第一回见。”

张春玲瞪她的目光更狠了，却不再说什么，开始吃饭，和萧琪聊起别的话题。

在一起录制完节目后，刘致有两三周没见到萧琪了。前两天她听说刘妈妈来北京了，就约了上门拜访。

“可是，我约了赵医生……”刘致有点犹豫。她本来已经找个借口跟张春玲说要出门，却又碰上萧琪难得有空来找她。

“没事。”萧琪说，“下午我跟阿姨说说话就行。”

刘致惊讶：“你那天是休假吗？让你来陪我妈说话会不会打扰你休息。”

萧琪笑着说：“也算是休息啊。我很久没见到阿姨了，能和长辈聊聊天挺好的。”

刘致“唔”了一声，想着那是萧琪大概是因为父母在国外，想法都比较开明，不会时不时就点着女儿“回家行不”和“该找男友”——咳，现在男友是有了，连带着敦促她回家的话题都变少了，俩母女聊天的话题就主要变成了邱文博和他们两人共同的工作。

想来张春玲也觉得，既然自己女儿在北京找了个这样的男友，再老提回家去的事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你们……还没有那个吧？

张春玲之前聊天时还问过这个事，刘致只能用一脸僵硬和震惊的神情，无言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就好。妈妈别的不好说，只希望你一个人在外，注意安全，注意……保护措施。

那会的刘致换了个话题，不打算继续和自己母亲讨论这个事了。

刘致之前并没怎么深想这个问题，但她已形成的观念并不会让她觉得“性”是什么难堪和危险的事——只是一件不了解、需要慎重对待的事。

况且，如果真要计较谁比较吃亏，那也应该是邱文博才是——从两人的条件来说，刘致应该是赚到的。

咳，其实她内心里也住着个女流氓，对吧？

刘致按着原定的说辞，打了招呼就出门了，留下萧琪和张春玲，两人打算下午把《闲暇的假日》最新的一集，也就是萧琪和刘致一起去玩的那集看了。

邱文博今天依旧不在办公室，小詹他们倒说要送她去，却被她拒绝了，只说自己不是小孩了，打车去就行。

上回和邱文博聊了后，刘致才猛然想起：她不仅吃邱文博的、住邱文博的，还看着邱文博给找的、自己看不起的心理医生，并且还总是让他们充当司机送她去的——唔，实在太理所当然了，她并不想这样。

或许，成为一个因独立而满足的人，就是她一直想要做的事。不是如邱文博那样的远大理想，却也是个听着简单其实并不容易的事——至少对她而言，是这样的。

由于是第一回自己打车去，刘致比平时早出门了些，出租车师傅手法刚猛，到别墅的时候，赵医生还在见上一个客户。

刘致被前台小姐姐邀请到舒适的等候室，在这她可以享用刚送来的红茶和杏仁曲奇，坐在带脚凳的摇椅上，看看杂志或者电视，当然玩手机也行。

《萧琪小师妹？庚辰再签三位新人，气质独特辨识度高》——这个标题引起了刘致的注意，点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萧琪提到过那个女孩，尤宝芮。

尤宝芮相貌确实出众，巴掌脸，樱桃嘴，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可谓是灵气十足。但刘致感觉最妙的地方还是她的翘鼻，它并不是现代人做面部调整时青睐的纤细的款式，反而是有点小肉肉的鼻头带着些许娇憨的意味，加上起伏曲线流畅，就像一个峰顶，把整张脸的灵气都汇聚提拔起来了。

“我感觉萧琪师妹比她还好看！”——也没有吧，萧琪五官极精致，任何一样单拿出来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只是不像尤宝芮那样气质鲜明，好看的程度却没分高下。

庚辰新签了三个新人，但文章的下头只有讨论尤宝芮的评论，不见其他两人半点水花。

刘致听萧琪说过尤宝芮两回，这一次终于知道她的模样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个姑娘，呆在乡下县城里实在太浪费了。

难怪江予舟会看中她，同时让萧琪那么在意。

刘致吁了口气，继续翻看网页打发时间。

……

“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她听到黑暗中有人说。

忽然眼前有个地方亮了，一束强光打在一道背对着她的人影上，浓密的黑发披垂及背，静静伫立。

那道人影开口了：“我是刘致，之前在……出演过……”

声音有点紧张，但仍是简洁明了的把经历介绍了一遍。

黑暗中有人轻笑：“你不是香港人吗？可是普通话说得很好啊。”

“呃，我小时候在穗市长大，后来才去香港定居，之前在那边也拍过一些电视剧，所以算是在那边出道的，资料就那么写了。”那人回答。

黑暗中另一个人开口：“我看过你演的……，我挺喜欢那个角色的，真的，就是后来……说回来，你来参加我们节目，有什么期许吗？”

“我……”黑发女人的声音有点凝涩，但她马上清了清嗓子，那点小异样就不见了，“一方面，希望自己的演技能进一步提升，另外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认识我，因为我真的很热爱演戏……”

“那你最希望和哪一位导师同台飚戏？”

“……尤老师吧。”

“尤老师吗？确实作为新生代小花中的翘楚，一出道就备受瞩目，相信节目中很多选手都想和尤老师一同过过戏瘾，对吧？哈哈哈……”

周围的笑声让气氛越发轻松愉悦，但那个背影却越发紧绷着，无言的情绪从她身上流淌开来，懊悔、悲伤、不忿，像河流一般涌来，随后那个身影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哎……醒醒……”

有人在呼唤她，轻拍她的胳膊。

“怎……”

她忽地睁眼，数秒前那种快淹没自己的感觉，与急剧的心跳一起慢慢平复下来。

意识也苏醒过来了。

“赵医生……？”刘致扭头看见赵谨理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小圆凳上，“到我了是吗？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赵谨理安抚地拍拍她胳膊：“没事，我才来。但你哭得太厉害了，却一直醒不过来，所以我把你唤醒了。”

她哭了？

刘致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还真是，新旧泪痕众横交错，脸也有些发烫。

赵谨理适时地递上了纸巾。

“……谢谢你，赵医生。”

刘致擦干脸上的泪痕：“我又做奇怪的梦了——赵医生，人如果在现实中感到无能为力，就可能会通过做一些改变了结果的梦，变相地满足自己，这就叫补偿，对吗？”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梦见温暖的壁炉和丰盛的晚餐，人照镜子时在镜象中幻想希望变成的模样，都是在心里补偿自己现实中的不圆满。

但她的这些梦，既不是她现实经历的映射和延伸，也不是不圆满的补偿。

“我不明白……这些噩梦似乎都有共同点和联系。”刘致回想道，“有时候，我在梦里会变成了另一个人，有时候又只是旁观。但我每当我醒来，梦里的情绪仍会在心中萦绕许久，那么的悲伤、不甘、懊悔……”

更像是，更像是梦见了另一个人的经历——她有点害怕深想下去了。

“噩梦之所以是噩梦，不是因为它不是真的，而是因为无能为力。”赵医生给刘致递了一杯热红茶，“别人虽然能叫醒你，但醒来只能让你意识到它，不能让你摆脱它。”

刘致看向赵谨理，她那雌雄莫辩的面容带着柔蔼的神色，如同一个耐心的人在旁边观察着，等待着她自己发现着什么。

“……只能意识到，却不能摆脱？”刘致喃喃重复。

她心中隐隐浮起一些念头，念头如游丝般滑不留手，似有所悟，却又抓不住。

赵谨理轻笑：“其实我觉得这几周的成果还不错，是不？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了，并且已经有想法了。”

“呃不是，赵医生……”刘致迟疑，“我的梦和我来治疗的目的，它们是两件事……”

赵谨理摇头。

“不，它们是一回事，都需要你去面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