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你还抽烟。”邱文博笑着看对面的人。

“我父亲不允许。但我偶尔会来一根。”

酒吧的嘈杂和喧嚣到不了这个房间，只余闪烁的五光十色及音乐的震波穿透墙壁和玻璃，在昏暗的房间里，让两人吞吐的云雾染上奇异的模样。

拐角沙发上，两人相对而坐。

邱文博摁灭了手头那半根烟，“我该少抽点。”

另外那人似是不耐外头折射进来的灯光，摘下眼镜丢到一旁的桌上，细细的金属边框在阴影中光芒变得有点黯淡。

而摘下眼镜后的眼睛，却如内敛寒光的冰凌一般。

“我今晚刚碰见过刘致。她看着有点惊讶。”江予舟说。

“嗯，她跟我说了。”邱文博笑了，“她可能之前一直在脑补你们的兄弟关系。”

“什么兄弟关系？”

“就类似香港娱乐小报里的豪门兄弟关系。”

江予舟捏捏自己的眉头。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脑子里是什么构造。”

邱文博摇头：“不光是她——全世界的人不都这么想的么？”

“嗯。或许这也是我父亲想看到的。”江予舟嘲讽一笑，他的表情在摘下眼镜后意外地生动丰富起来，“小狗崽子们为了他的恶臭财产窝里横斗……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妹妹现在会在瑞士么？”

邱文博知道此时沉默会更好一点。

彭家杂七杂八的事不少，彭进民是个精明而又不缺进取的人，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从三十年前打拼起来的，是个传奇的生意人；而另一面，他是个多情却又冷酷的人。

他曾有三任妻子，各为他生了一个孩子，老大程放，老二江予舟，最小的是个姑娘，也是唯一随他姓的孩子，叫彭婉婉，坊间传闻这唯一的千金在国外留学，但邱文博却知道十七岁的小姑娘是因为精神问题去了瑞士医治修养。

如果是一个女人，几任丈夫都意外去世，世人会说她克夫。但如果是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第一任妻子不欢而散，第二任第三任妻子因为事故和绝症离世，却没人会说什么。年轻漂亮的女人们仍然会像跳蚤一样，意图在这个男人身上吸吮出血来，却不想想，伶仃一两个的跳蚤，于动物、于人，何其渺小。

如果刘致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估计会惊讶他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吧。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确实是嫉妒你。”江予舟说，“虽然一路被反对，事业得不到支持，但起码你父亲还有点父亲的样子，哪像我的父亲，连人的样子都没有——再说，这两年你爸也不怎么干涉你了吧？”

邱文博哑然。

他知道面前这人只是想宣泄心中的情绪，而且似乎只在他的面前才会这样冷嘲热讽、骂骂咧咧。

江予舟曾说，你邱文博是个把梦想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因为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如果不去追逐些什么，你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所以选择你当合伙人，再合适不过。

邱文博总自诩是一个看重商业化看重结果的电影人，在江予舟口中却是个理想至上主义者。

邱文博觉得他只说对了一半。

他的确是个生来“富有”的人，但并不是个什么都不缺的人。他一直想要打造一个他自己的团队，撬动国内影视业的一角，但是自己一个人来确实太费功夫、太费时间了。所以，他才会答应江予舟，并且签了他们之间的那份秘密协议，同意同江予舟一起组建公司，为江予舟想要达到的目的奠定一个基础。

言语发泄完，江予舟也慢慢恢复平静。

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然后就丢到一边，开始擦拭自己的眼镜。

“文件都准备好了。”

他话音才落，包厢门被推开了，外头震撼的音浪涌入，随之一个穿着暴露的侍应服装的女人进了来，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只是在桌面放下一份文件，就又退了出去，重新把音浪隔绝在外，就像刚刚只是桌面自己变出一份文件一样。

在投射进来的灯光中，江予舟举起手中的眼镜，微眯着眼，确认一尘不染后，将所有的情绪再度隐藏回这副玻璃片儿后面。

“你哥哥也同意了？”邱文博拾过文件，顺手翻看。

“他不想同意。但我跟他说，现在他还有机会终止悲剧，以后就不一定了。”江予舟面无表情地说，“他对我和妹妹，倒真像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邱文博神情凝住片刻，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江予舟勾起嘴角接过他手里的文件，“这样，你就是宁星明面上的老板了。”

邱文博无奈一笑，目送江予舟转身出门，一口口慢慢将眼前的那杯威士忌喝完，才离开了酒吧。

“宁星？”

依旧是那条通向郊区的路，只不过这回邱文博坚持送刘致去赵医生那，于是两人聊着聊着，邱文博就告诉她自己和江予舟一起弄了个公司。

刘致张了张嘴，克制自己惊讶的表情，“上回你们在岛城‘借一步’说话，就是在商量这个事吗？”

“嗯，对啊。”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这么熟……”刘致说，“还一起合伙开公司。”

“也没那么熟，只不过他小叔是我的学长，有了这层关系我们才认识的。”邱文博说。

“不能吧？不是关系很好，能一起开公司么？”刘致不信，“你学长是不是很厉害？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

“他已经去世了。”邱文博说，“他以前很关照我，所以江予舟也会觉得公司以他的名字命名，能经常提醒我这一点吧。”

“……”

用死去的小叔名字作公司名，提醒合作伙伴曾经的情谊，以此稳固之间的关系？

刘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合作看中的当然是更大的利益，其实他没必要这样。”邱文博说，“他心里也清楚，所以他一方面信任我可以和他一起做事，一方面性子里对所有人的不信任又让他做出这样的行为——我也能理解。”

刘致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不好奇原因吗？”

“你不是要告诉我了？”刘致忍不住抿嘴笑，“还要我问吗？”

邱文博叹了口气，“说得好像我求你来问我一样。”

“哈哈，难道不就是这样吗？”刘致笑开了。

邱文博现在和她在一起时，说话和神情总会时不时出现这种别的时候看不到的小哀怨和小埋怨。

刘致觉得自己还挺受用的，觉得这样的男朋友确实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会让人忍不住摸摸他的脸他的手，甚至……

邱文博右手伸过来捞起刘致的手，十指相扣。

“好好开车呀！”刘致口头说着，却低头打量起邱文博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你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是很好奇。”刘致说，“肯定都是为了事业更上一层楼，或者更上好几层楼，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就不问了。”

刘致看到邱文博转头看自己，只是莞尔一笑，“其实还不如给我留点想象的空间，让我觉得……说不定江予舟是喜欢你、对你有想法，知道你是个大直男，所以以这种方法和你建立联系呢？哈哈哈哈……”

“……真想封住你胡说八道的嘴。”邱文博有点咬牙。

“好好开车！”刘致嘻嘻笑道。

开车的男人紧了紧相扣的手指，吻了吻刘致的手背，感受到一阵轻颤，他也不再说什么。

有些事情的答案，留在漫漫时间里去慢慢感觉吧。

户外已经有了萧索的寒意，所以这次刘致选择在一个房间里等候。

赵医生的诊疗室开得一点都不像个治疗的地方，而更像一个别致的住家，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摆件和小玩意，而且多以造型慵懒可爱的猫咪为主，各种躺在书架上、立在墙角的猫咪，这房间还有个装饰用的假壁炉，此时壁炉内模拟的火光闪烁，甚至还能听到烧湿木材时那种噼啪的响动，还有个造型是团起来的猫摆件，就这样躺在火光边上，像冬日里就着暖意睡觉一样。

什么人会搞些这样的装饰？

刘致感慨，却也感觉坐在烤炉边的躺椅似乎分外舒服。

赵医生来了。

“最近睡眠怎么样？”她坐下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嗯……还行。”

虽然没完全说实话，但大概是比之前要好一点了。

赵谨理长眼微舒，眼光稍动，似是看穿什么，但只是笑了一下。

“我看到今天是邱先生送你过来的。”她说。

“嗯，对。”刘致也就一问一答，并不延续话题。

赵谨理也没有继续。

“这个房间挺有意思的，是不？”赵谨理说，“这是我小时候的记忆。不过那时候，壁炉和猫都是真的。”

“这些猫……”刘致环顾周围，“不会是……”

要是按照真猫来做的……

赵谨理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失笑。

“不不，你想多了。只是我旅游各地见到过的摆件——你见过有实物长得这么抽象的吗？”

赵谨理指着那只角落站立、貌似暹罗猫的陶像，线条流畅，就像一支细颈瓶一样修长优雅，但五官都是画出来的形状，甚至连尾巴，也只是状似贴附在背脊上线条。

“……也对。”刘致有点窘迫。

“不必介意。”赵谨理轻松一笑，给刘致跟前的杯子倒了杯茶，“尝尝，一点酸一点甜，淡淡花香，宁心静气。”

茶确实如她说的那样，气氛也跟着变得轻松和暖和起来，两人也继续聊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