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正月十五这一天，城外的村庄里还有残留的白雪。但市中心街道两旁，人山人海。警察们从街道里避开一条通道，让各种造型的彩车、秧歌、狮子、舞龙、旱船、杂耍等队伍经过。由于元宵节是个小年，西岭市人比较注重传统文化，加上市上的宣传与鼓动，周边的各乡镇都组织了社火，在元宵节这天与城里各个单位的社火进行汇演。因而这一天，方圆几十里百姓倾巢出动，浩浩荡荡地涌进城里看社火。与城里的市民汇集在一起，在街道两旁组成了密密麻麻的人墙。据政府提供的数据显示，这一天，西岭市市内看社火的人足有二十多万。一个城市涌进这么多的人，自然需要从各县调集警力。警察们在这一天早早林立在街道两边，不时挥动警棍，为社火队保驾护航。尽管如此，警察身后的人流动辄像海潮一下，你推我扑的波动一下。

盖世凯脖子上架着儿子盖唯，身边跟着媳妇陈占霞，站在人堆里看着社火。在进城时，他就背了铺盖，打算从这天起，就在城里落下脚，给浙江人推销面包。由于他初次进城谋生，初次搞推销， 心里没底，所以人家看得兴致勃勃，他心不静，脑海里动辄就闪现将要干的事儿。因此，社火一完，他就带着行李，和媳妇儿子去了位于郊区的一间出租屋，那是陈占军帮他租的，不到二十平米。里面有张单人木板床。陈占霞给收拾了房子，铺了床，然后就带着唯唯离开了。

从这天起，盖世凯在城里正式销售面包了。

盖世凯在城里旧货市场买一辆三轮车，每天上午八点，蹬着三轮车准时到了浙江人的面包加工点，先批发价值300元的面包，然后蹬到街上的各个小门市和车站等地推销。万事开头难。盖世凯在大街小巷地奔波了一个月，还拿不到提成。但盖世凯并不灰心，依旧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每天几乎跑遍了全城，每到一处，不是讲面包的优点，就是巴结讨好人家。人家如果要货，他就忙不失迭地卸下来；如果不要，他就把自己名片留下，说如果需要搬运货物，就吭声，他免费给干。说他没本事，但有的是力气。盖世凯打算先混个面熟，副食批发行道，没熟人，就没市场

盖世凯煞费苦心地熬了两个多月之后，人脉渐渐有了，业务也来了，日销量从300元上升到了2000元左右。自然，提成也有了。盖世凯越干越有信心。重感冒发高烧，医生建议他输液，他都不听，坚持带病去推销面包，结果昏厥在街上，被交警叫醒，送到了门诊部，他才去输液。

正巧陈占霞进城进货，发现他脸色不正，感冒厉害，劝他要在注意身体，不要硬拼。盖世凯说：“推销面包的事儿我觉得干对了，虽然累，但挺能锻炼人，我打算赶年底，在每月的销售额度上要突破10万元大关。”

陈占霞问现在一月能销售多少？盖世凯说：“上一月是6万多，这一月我朝7万努力。”陈占霞说慢慢来。盖世凯说三轮车蹬的，我屁股上起了一层干痂，有时晚上疼得睡不着。陈占霞说那你上了10万，不就把你日塌了，总不能要钱不要命啊。盖世凯说过了8万大关，我每月就能拿到三千了。将来我就想法买个小型货车，专门拉面包。

盖世凯正帮着给媳妇进货时，冀娃来电话了，让盖世凯把两个月的利息清算了之后，再还上5000元本钱，说眼下急用，剩余钱，赶六月底还了。

那次被派出所抓了后，冀娃曾专门与来与盖世凯算过账。冀娃算没食言，3.2万元的借款，扣除了5000元的狗钱，下剩2.8万元。这些钱照理按2分计算利息。

“我这样做，算仁至义尽了吧？哪有这么值钱的狗？你心里清楚。我是因为翻了你家墙，毒死了你家狗，尽管被你媳妇，还有你家的鹅那么弄了一顿，还是做了让步。我照顾你，你也得照顾我呀，是不是？这些钱我知道你一两次还不了， 能不能你还一点，剩下的慢慢还？”

“听说我爹给我交的八千元罚款，还是在我姑姑跟前借的，哪有钱呢？如果有钱还，能闹到你翻墙这个程度吗？给我点时间吧，我好歹还有商店和机井这个小收入，别怕我还不起，不能把我催得太紧了。”

冀娃说：“行啊，那就给你点时间。如果你早点能一次还来，我就不要利息了。”

盖世凯忙点点头。商量好之后，冀娃拿出笔记本，让盖世凯按他的要求写上借款数额、利息标准和还款期限。之后叮咛冀娃：“以后要钱、还钱的事儿，你就跟我说，别在我媳妇跟前提了。女人家，气量小，心里不舒服了，就要唠叨。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会想办法还了你这些钱的。”

冀娃说：“看起来你气刚刚的，其实是个软包，怕媳妇。”

盖世凯说：“不是怕，而是我坐牢回来才一年，给家里没挣下多少钱，这一年吃的、花的、用的都是媳妇的，本来我这个男人就当得很失职，一心想挣点钱，弥补弥补这两年来对她的亏欠，没想到又出这事……所以，我的事，尽量别让她掺和。少掺和，她心里就少点事儿。这个请你理解。”

这2.8万元的借款，在2分利息下，对盖世凯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因为他搞推销， 批发面包的本钱老板不给，要他垫付，而为了拉住客户，盖世凯尽量减少赊欠，但有时候不得不赊欠。因此，盖世凯恨不得将一分钱当两分使用。多批发一点面包，就有点收入。对于冀娃提出的这个要求，盖世凯自然有点为难，但又不得不面对。盖世凯答应冀娃，尽量给他凑，让他在一周后来取。

为了给冀娃凑这笔钱，盖世凯每天晚上都在灯下都要记账，数钱，然后将钱藏在枕头里面。

半个月后，盖世凯一数钱，发现再差三百元就凑够6000了，他就给冀娃打电话，让他明天下午来取钱。

第二天下午，盖世凯给一家门市送面包之后，回到出租屋，准备等冀娃来取钱。刚走到门前，发现房门被撬了，盖世凯心里一惊，一把推开门，见地上摞的几个面包箱都在，他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枕头里的钱，赶忙一挖，发现钱不在了。盖世凯脑子嗡地一下，赶紧将枕头提起来，倒了倒，甩了甩，就是找不到那6000元。

盖世凯感到脑子像拉响了警报，连续地尖叫了起来，怀疑把钱放错了地方，又在被子里、床头附近找，都没有。盖世凯赶紧找房东，发现房东不在家，但上房门锁被撬了，就忙打电话告诉了房东，女房东回来一看，发现一台手提电脑和一幅大型十字绣没了，说那个十字绣她整整绣了一年了，正打算出售呢。盖世凯立即打110报了警。很快，110上人来了。

就在警察勘察被盗现场时，冀娃来了，见到警察，冀娃纳闷，问出啥事了？盖世凯晦气地告诉冀娃：“贼进了我的房子，偷走了6000元，偷走了房东的电脑和十字绣。”说罢，就蹲在一边，哭丧着脸抽起了烟，不吭声了。

冀娃见盖世凯蔫头耷脑的样子，就凑上去，低声问：“那咋办呀？”

“你说咋办呢？都怪你和我运气不好。”

冀娃说：“你得给想办法，我确实急用钱。”

盖世凯说：“为了给你还钱，我专门跑到城里干这个小生意，情况你是知道的。”

“你现在总比在乡下手头活泛了吧？我不信你凑不够这些钱。”

盖世凯说：“我推销面包，都是现打现地拿货，倒这，为了给你凑这五千元，老板开了恩，给我赊欠几箱子面包。”

冀娃问：“那你说怎么办？”

“我给你想办法，你别逼我，我心里比你急，我也不想背利息。”

冀娃说：“你小舅子那么有钱，去向他借吧。就说你批发面包周转，他肯定帮呢。”

盖世凯顿时了脸色一变说：“别出这馊主意了，如果能借，我早就借来了。”

冀娃说：“那就五天之后，我来拿钱？”盖世凯想了想，答应了。

冀娃特意叮咛道：“别放虎啊！”

盖世凯不耐烦道：“出了这事，我的心像刀子绞，你快走吧，别逼我了。”

“那下周三，我来取钱。”冀娃扔下这句话，一把油门，摩托车像箭一样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