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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131.修文中

逐月缓缓退了回去, 走到洞口凝视遥遥的天际,将伤痛深深埋于此心深处,只知道她曾经为自己吃了苦, 究竟是怎样的苦怎样的痛, 却不见她说, 为了他受过怎样的折磨, 他也不能问。如今恍然大悟, 她不再跟他接近的原因,她厌恶自己疤痕累累的身体。心底难言的伤,只想加倍对她好, 在苟且活着的日子为她做些什么。

飞花心伤难耐,居然没有发现逐月在后面偷看, 更不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她身上的秘密。哭过之后, 在水中凝结真气, 练起了阴阳煞。

丑时收了功,自水中站起来, 顺手一勾,一道紫纱裹紧身子。走回床上准备睡觉,一只手轻轻搂了过来。

洞里亮了,逐月手里的夜明珠闪着柔和的光芒。

“娘子,我想要你!”逐月的眼睛似黑玉般闪烁, 又有寒潭般幽深。

“伤未愈, 胡思乱想什么?”沉声低喝。

“我看见了。”

眼前的身子震了一下, 站定了, 压抑的沉默。

“……你的伤疤。”逐月声音嘶哑。

飞花压抑自己, 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难以置信地瞪视少顷,突然一挥手, 一声清脆落在他的面颊。打人和被打的都愣在原地,五个指印深深印在他的左脸上。洞里一时寂静了,彼此尴尬,逐月从她的愤怒与痛苦中自以为是地剥离着她的心思,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嫌弃,怕自己离开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飞花看着他的自以为是,真相几乎脱口而出,弹入唇边化作一团呜咽。她不敢,也不能!

血祭本无解,只可易阴阳。象个阴魂一般围绕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看着他的功力不能恢复,自己早已经心急如焚,只是让她接受他,情何以堪?

逐月伸手用力抱住她,“我与你已经成亲了,飞儿。你为了我吃这么多的苦,我怎么会嫌弃你?”

“你——你——”飞花只觉胸臆间郁闷,喘息艰难。

“我是真的很爱你,娘子!”逐月俯身捉住了她的樱唇,一种眩晕袭来。

“不,我们不——能这样,不能!”语气牵强,无尽的忧伤,说着抬指去点他的穴道。

“飞儿,妖妇说你喜欢四王爷,一直想杀了我。”

有什么东西在抽打已经破碎的心脏,手缩了回来,整个人萎顿下来。

“哥!我对你不够好么?”幽幽的声音恍惚跋涉了千年而来的旅者,疲惫地倒在尘埃。

“好,太好了。”

“那还不够?”

“飞儿!我是男人!”

“有什么分别!”

“我是做过对你不起的事,可是飞儿,我那时候身不由己,心里却只有你一个。是不是你嫌弃我?”

飞花仰面看着嶙峋的洞顶,眼泪涌了上来,她一直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今日乍暖,焉知晚来不是还寒?

暗暗咬了几次牙,吞咽数次干唾,郑重地直视着他。

“师兄,非要我不可么?哪怕我已经残了。”

“小傻瓜!”

“师兄,你发誓此生不见你的家人,不投案。我们自己找机会报仇,我——就做你妻子,并告诉你发生过什么。我要你以你父亲的名义发下毒誓!若违此誓,让你父亲承受剥皮剜心之痛!”

逐月听她恶毒的语言不禁心惊肉跳。一双清澄眸子对上她的深不见底的瞳海,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她脸上异常平静,已经失去了温度。伸手抹去了她的眼泪,哄着她,自以为她是不愿意自首受那一剐,暂且从权,信誓旦旦地应承下来。

“我答应你,不见他们,不自首。”

飞花自知若不如此,想他也没几日活头,强咽下眼泪。伸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她与他都不过是扑火的飞蛾,各怀心事,却不能剖白。

嘶啦一声,一条黑色布带撕开,逐月绑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飞儿,师兄即便不是好人,却也不是薄情负心的人。难道不信?”

飞花眼见如此,眼睛一闭,再不言语,任由他拥入怀中。逐月小心翼翼地剥开她的衣裳,却不敢抚摸她的背脊。平放了她的身体,只觉怀里的娇躯惊颤不已,以为她仍在自惭形秽,急忙安慰。“我绝不负你,娘子。”说着朱唇盖了上去,所触之地却是两排啮合严密的贝齿山峰,“傻瓜,乖!”逐月再忍不住,撕下了眼上的黑布,一双瞳眸对上紧闭的眼睑。“别怕!”%%%%%%%%%%%%%%%%%%%%%%%%%%%%%%%%%%%%%%%%%%%%%%%%%%%%%%%%%%%%%%%%%%%%%%%%%%%%%%%%%%%%%%%%%%%%%%%%%%%%%%%%%%%%%%%%%%%%%%%%%%%%%…………………………………………………………两行饱含屈辱的眼泪流下,淌至鬓间,折向颈项,化作一片冰凉。

逐月感觉出她的异样,捧起她的脸吻去泪痕,宠溺地看着。“睁开眼,看看我身上足有千百道伤痕,莫不是嫌弃为夫?”

“师兄,我们是要下地狱的,只能是地狱!”闭目喃喃自语。

玉臂缠上他的脖子,用力一压,逐月的伟岸身躯盖在她的身上。血祭本无解,只可易阴阳,那条毒蛇吐着信子吞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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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任由身上之人消磨,睁开双眼呆呆看着黑黢黢的洞顶,嶙峋的石壁参差,犬牙交错,在昏黄的夜明珠的照耀下,象无数鬼魅咆哮而来……他们本是一体,谁也跑不了了。若是能杀了暗月,死前能守了这秘密,许是值得。

逐月的毒终于祛除干净,在飞花的协助下恢复练功,两人各自小心翼翼地再不谈及朝堂旧事,只言习武练功。你谦我让,相处的甚是融洽。只是两人再没有了从前嬉笑玩闹的快乐,飞花的慧黠不再,虽然偶尔跟他撒撒娇,只是她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沧桑感,逐月经此一劫,已经提前敛了少年心性,曾经的戾气狂傲消失,变得成熟稳重许多,心甘情愿地宠着她。

两个饱受折磨为世不容的少年此刻只有彼此可以互相依靠,惺惺相惜,更加亲厚起来。相拘以濡,相沫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只是江湖能否选择忘记?

一晃,残冬已过。

春风轻轻一拂,绿了山峦,草木清翠,莺歌燕舞,又一个春天悄悄来了。

逐月站在一处隐蔽高地,站着看渐渐西去的落日。人言落日即天涯,只见天涯不见家!

如今父亲在做什么?大哥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四处缉捕他?思念有如春草,风吹过,便蓬蓬勃勃地滋长起来。他的功力已经恢复八成,再过几日就可恢复十成。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即便他不做,暗月教主那个妖妇想也不会闲着,他已经耽误了几个月,兀自在原地打转,可对手已经走了很远。苟且偷安,想苟且偷安何其难也!

一阵山风拂过,吹得逐月衣袍翻飞,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自是谪仙一般玉树临风,飘逸潇洒。飞花远远看着,由衷地赞叹,怪道婉儿,翡翠都喜欢他,自己的哥哥还真是英气逼人!只是他眼中的落寞和迷茫似乎穿透了混沌一片的苍穹,坠落在熙熙攘攘的繁华里。

心里一黯,强打精神走上前。

“哥哥,鸡汤煨好了!”飞花笑着走了上来。

“飞儿!”逐月笑着拉过她的手,“难怪你喜欢看夕阳,的确很美。”

“只是近黄昏!象我们两个该死之人。”飞花眼睛一眨,笑了。

“合你我之力,只怕斗不过她。”

“师傅有弱点,每月有三日内力锐减,也许那就是机会。”

两人缓缓向洞里走去,虽然暗月一直没有踪迹,两人依然不敢大意。

“飞儿,我有种感觉,暗月快找到我们了。”

“那就无路可逃了!合你我之力也走不上五十个回合,更何况你内力恢复不过八成。”

“如果——如果有大哥——”

“闭嘴!”飞花伸手异常霸道地捂住他的嘴。“换个话题,我爱听的。”

“飞儿,死前总得做点什么,难道就这样等死?”

“师兄,我们自顾不暇,不必装什么好人。不如尽快提升功力,我们去寻她弱点,也许将来有机会杀了这个妖妇。”

“飞儿,我是想把我们知道的暗地里给大哥,然后就回来。”

“他们又不是傻子,如果去了,还回得来么?”

“现在我身体无碍,应该没人拦得住。”

“不许去!”飞花大怒,眼睛登时红了,蹭地挣脱他的怀抱,蹦了下来。“你要敢去,我就杀了你!我救你出来,不是把你送还给你爹的!你爹就是个畜生!”

“飞儿,不许骂爹!他是我爹,就是你爹!”逐月扬手给她一巴掌。

“你打我,为了你爹你打我?”

飞花突然出手如风,双手捏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拽,一招分筋错骨手,逐月两肩脱臼,登时无力垂下,冷汗登时流了下来。

“我师父为什么咬住易家不放?我们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拜谁所赐?都是你爹,你爹这个畜生!”

无数痛苦霎时如岩浆喷涌,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她几乎隐忍不住,告诉她自己就是他妹妹。

“你杀过多少人?三百七十七,我杀人七百四,按律三千凌迟也是轻的,这些都是他们易家欠我们的,你爹做的孽!现在连你也欺负我——”

飞花疯了一般,一掌劈开身边巨石,“你记住,我能救你就敢杀你!你要敢离开我,我——我——我就亲手剥了易清扬的皮,剜了他的心。”

咔嚓一声,托上他的双肩,广袖一拂,消失了踪影,不知何处去发泄了。

肩扶了位,逐月一屁股坐到地上,失了神。他本以为好生相劝,她会理解自己。不想她居然疯了一样。她还有什么秘密不肯道给自己听?肩犹自酸痛不已,他只得伸手自己揉捏一通。

门口黑影一闪——不是飞儿,逐月一惊,晃身形追了出去。却见黑影不远不近地在前面,两个时辰竟然追不上。心里焦躁,暗叫不好,急忙拧身回转,不多时赶了回来,却僵在了半山坡上,极目远眺,目及之处,山坳里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官军已经包围了无忧谷。

“飞儿,飞儿!”逐月蓦然惊呆,施展忍术迅速奔着山洞扑去,山洞口已经为巨石压塌,空气中弥漫的是火药的气味。

刚刚还在和自己吵嘴的飞儿,已经不见了身影。

“飞儿,飞儿!”大颗眼泪,断了线,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站在夜幕中泪眼回头望,何事苦淹留,佳人不再,不如归去。处境危险,不敢多留,一咬牙,擦擦眼泪,向谷外狂奔而去。

沿着他们钻进来的那个山洞走出,他又来到了无名岛,却看见岛上杀机遍布,机智地躲着警卫,凝眸观望,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后面,终于来到了后山坡。

“娘!”逐月再次跪到了坟前,压抑地哭了起来。处境危险,不敢多哭,双手在地上用力挖掘,抠开坟墓,取出里面的骨殖,拿包裹包好背在了身上。

一边喃喃自语,“娘,儿子带您回家!”

天明时分,澈一身素服带着凌空和林茠,千寻薛逸几个踏进了廖风居。军士门已经找寻了几遍,除了日常的东西,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四王爷,这里有几幅字画。”一个影卫递上一卷东西。

澈伸手拿过,打开一看,熟悉感觉扑面而来,停了一刻,才继续观看,字迹娟秀挺拔,正是飞花的字。

“仔细搜索,这里是她的栖身之所。”

众人应诺,急忙分头继续翻找,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不一时一个影卫来报,只说在半山悬崖上有洞口被炸的痕迹,如今全是乱石堆砌,人影却还是没有。

“吩咐人,将洞口掘开!”

无剑听了,急忙亲率影卫去做,乱石甚多,众人齐上,只忙了一天,才清除石头。影卫举着火把松明,凌空在前,澈林茠在后,几个大内高手护卫,一行人终于走进了山洞。

“果真隐蔽。”

澈抬眼扫视,只见里面生活常用家什一应俱全,显着他们在此已经生活了许久。

凌空眼睛锐利,走到一个角落,拿起一副夹板沉思起来。“他们中有人腿断过!”

嗯?

林茠接过,点了点头,回头又看看地上一副拐杖,拿目光拿捏着夹板和拐杖的尺寸,宽窄。“是男人腿折了。”

“对,看尺寸应该是男的,想来只有江逐月了。”

“江逐月?”

“他的腿怎么会断呢?”

“匪夷所思!”

千寻走到一个小山洞,挨个盆盆罐罐地打开观看。最后打开一个罐子,满满的鸡汤,没有人动过。

“看样子他们走的匆忙,没有吃饭。”

澈走过来,细细看看。

“吩咐下去,搜!”

“是,王爷!”

一个影卫快速走了过来,附耳在澈身边嘀咕了几句。

澈眉头一凛,拧成山峰,用力一挥手。“追!”

除了留下一队军士继续搜寻,大队人马迅速向山外扑去。

飞花自悬崖上一个裂缝看着远去的澈和凌空,嘴角勾了一勾,冷漠一笑,眼睛里一片血红。心里的某个地方从此,渐渐变凉,变硬!

她昨夜飞奔出去不过一刻,被夜里山风一吹,清醒了过来,暗自后悔,急忙返回山洞。及至一踏进山洞,立时发现了不妥。映入眼帘的是凌乱的屋子,不过出去半个时辰,逐月居然收拾了几件衣服不见了,一个字没有留下。他终于还是找他的家人去了。飞花无力地坐到了地上,眼睛越来越冷冽。被这短暂一生中唯一一个亲人背弃,颓丧,心伤,茫然,绝望……心中万般情绪搅扰,在方寸心里纠结成一团乱麻,再扯不清,一行血泪和着暗淡月色坠入虚空,坠入万劫不复。

“易清扬,我绝不放过你!”

手捏住一块石头,碾成粉末,紧随百里澈的身后走出已经呆了半年之久的无忧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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