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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50.誓同生死

“子夜?”上官那颜忽然转头, 抹了眼泪,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步履稳健,谈吐从容。

子夜停在五丈开外, 笑着朝她伸出手, “阿颜过来, 我带你走。”

“你的伤……”她疑惑地望着他。

“师兄现在有什么想说的, 趁着还有一口气?”子夜不答上官那颜, 转眸笑看坐在树下气息不济的俞怀风。

俞怀风长长叹了口气,“师父留了你金丝护心宝甲,我一时竟忘了。”

“你一心只想着杀我, 为我玷污了你徒儿,你竟不惜使出斩乾坤的剑法, 杀敌一千却自损八百。师父明明告诫过你, 不到万不得已, 不得使出这一招式。”子夜眼眸转冷,抬起了手中的剑, 指向俞怀风,“想不到,你竟真的对我起了杀心!若不是我穿了护心甲,早就做了你剑下鬼!”

“你不仁不义在先,我杀你何须犹豫。”俞怀风坐靠着古树, 淡淡道。

“师兄也太小看我了!”子夜袖角鼓荡起来, 剑上似有寒风缠绕, “我就是要诱你使出斩乾坤, 不想竟成功了。现在你可还能这么威风与我对敌?”

俞怀风摇头, “不能。既然我漏算一招,便是败了。”

“子夜!你要做什么?”上官那颜起身, 惊惧地瞧着他。

“阿颜不要担心,等送我师兄去见我师父,我就同你远走天涯,从此琴瑟和谐,逍遥江湖,如何?”子夜眼眸含笑,向她伸出手,“到我身边来!”

上官那颜惊恐地摇头,“既然你们出自一个师门,为何要同门相残?师、师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他要杀我的时候,可没想过你师祖会不安息。”子夜唇边泛起冷笑。

上官那颜看了看疲惫的俞怀风,知道他此时是无丝毫还手之力了,再看子夜,剑风鼓荡,杀意凛凛。这二人拼杀时是全不顾师门情意的!她心中发寒,“子夜……师……师叔,你不要杀我师父!求你了!”说着,她朝他跪了下来。

“师叔?”子夜笑得诡异,“不要叫我师叔!”

“那颜不敢再直呼师叔名讳。”她跪地恳求,“师父既已对你手下留情,你便不能也慈悲一回?”

“阿颜呐,你是不了解你师父,他从不曾对人慈悲过,对我也不例外。之所以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对他构不成威胁。而一旦激怒他,他便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他要杀我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他哪里有一丝慈悲?”子夜一步步走了过来,对她伸出的手仍未收回,“不要对他抱有幻想,离开他,到我身边来!你不是说过爱我的么?来,我来爱你,我来疼你!”

俞怀风眼里凝起一丝苦楚一丝凄然,面容却是平淡。

子夜走到了跟前,拉起上官那颜的手。

她忽然将他甩开,跪着退后几步,一柄匕首蓦然出现在她掌中,她用匕首抵着自己咽喉,“师叔要杀师父的话,我就为师父陪葬!”

子夜伸出的手凝固了。俞怀风猛然看她,想起身却动不了,急道:“那颜不要胡来!”

“你不是说爱我的么?你不是要与我做夫妻的么?”子夜冷着眸子。

“你不能杀师父!”上官那颜摇着头,泪水不断滚落,眼神却坚定如初,“我虽然喜欢你,但、但决不允许你伤害他!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子夜不退。她手里的匕首已在咽喉上划下一道血痕,匕首刃口更在她坚定的掌力中一分分刺下!

“那颜住手!”俞怀风从旁瞧见,强撑着起身,手上发抖,想要过来夺走她手里短刃。

子夜长剑一挥,剑端贴到了俞怀风心口。他眼里毫无惧色,根本无视心口的利刃,深深浅浅迈步过来,剑刃划破衣衫划破肌肤,他毫不在意。

鲜血自两人身上滴下……

两个不惧生死的人。

子夜仰天长笑,“你们是想生不同寝死同穴么?那我成全你们!”

他扬剑骤然刺向俞怀风,一剑将他刺穿!长剑贯体而过,夜风呼啸。

“师父!”上官那颜手里的匕首掉落,撕心裂肺地大喊,手足并用踉跄爬起,用力抱住正倒下的俞怀风。他身上贯穿的长剑并未被拔出,子夜袖手在一旁,冷眼观看。

“师父!”上官那颜大声哭喊,将意识涣散的俞怀风唤回。她抱着他,两手剧烈颤抖,不敢相信他的生命正在流失。“师父不要死不要死!”她泪雨滂沱,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到了她脸上,抚摸她微肿的脸颊,反复来回数次,给她擦泪。但她的泪水如何擦得尽?

“生死不足惧,别哭。”他轻声道,吐字艰难。

她握住他因无力而要落下的手,放到嘴边亲吻,泪水比雨水更加猛烈,“生何欢,死何悲,但师父舍得丢下那颜么?”

“不舍……如何……”他咳出一口血水,倦意无边无际袭来,眼皮沉沉落下,但终是不愿闭上,眸光始终照在她脸上。

“师父别怕,那颜来陪你!”她牵着嘴边笑,泪水都灌进嘴里,将他抱到身前,手握他身上的剑柄,迎身贴上贯穿他身体的长剑尾端……

子夜猛然将她打了出去,分开了二人。

“你真要寻死?”他厉声问。

她从地上爬起,又爬回俞怀风身边,“自始至终,我都只爱过一人,不能爱,却爱了。”她仰头又哭又笑地看了眼子夜,“你现在明白了么?”

她又要去寻剑端。

子夜眼里震动,眉间颤抖,“原来,还是我输了!”

他再度阻了上官那颜寻死。俯身对俞怀风一笑,“师兄,你又赢了!”他扬手拔剑,同时快速出指点了伤口周围的穴位,止了流血。

浑身犹如在火上煎烤般难受,骨髓之间似有烈火在游走,又似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这便是死的滋味么?虽然万般煎熬,但皮囊之苦终是可以咬牙忍受的。无尽的痛楚之下,灵魂却是飘荡无依,空落孤寂,牵绊如丝,这里的苦楚却是如何也忍受不下!

尘世太多的牵挂难舍,他辗转反侧,不能撒手。

绵延的煎熬下,有只柔软的手抚过他额头,不断替换敷在上面的水袋,给他降温,拭汗,无微不至。火焰在一分分被压下,煎烤也不似先前那般难受了。他越来越依恋那只带来清凉与抚慰的手,下意识将其抓牢,让那只手将自己带离烈焰中心……

清凉愈多,昏沉的头脑渐渐寻得几分清明,眼皮缓缓抬起,迷离的世界忽地扑面而来。

阳光经过窗棂过虑后,柔柔洒下。简陋的茅屋,关切的少女……

他闭合了几下眼眸,让视线更加清晰。

“师父,你醒了?”熟悉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惊喜,越来越近,几乎近到了耳畔。

他睁眼,看清咫尺之间的秀美脸庞,容貌如初,完好无损,白皙的两颊因为突来的激动而泛着红润的色泽,清澈的眼眸几经泪水洗涤,愈发透亮,如蓝天下的清溪,连鱼儿游经都看得见,浓密的睫毛颤颤扇动,却还是遮不住清溪里的波澜,泪水沿着长长的睫毛滚落,滴落到他脸上。

她慌忙用袖子擦去不小心滴落到他面上的泪滴,喜极,嘴角的梨涡幽幽绽放,“师父,还疼不疼?……饿不饿?”

他许久才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身体的感知逐渐恢复,手里似乎抓着什么?再一感知,便知是紧握着她的手。他将目光落向一旁,松开了手,“这是什么地方?”视线所及都是陌生的布置,一眼打量过去,知是一处茅屋。

“一个大夫的药庐。”

他微微侧身,想要坐起。上官那颜立即两手将他半扶半抱,看他眉头紧锁,额上又有汗水沁出。“师父伤还没好,还不能随意行动。”她看得心疼,眼睛里又湿润了。

他继续起身便十分吃力,再躺下却多少有些不甘,而此时处境却颇为难,全仗着她的扶持维持目前的半个姿势。上官那颜更加为难,半抱着他,却也有些气力不支,手臂发酸,自己正随着他身体重量的下落而倾倒。

终于,他缓缓落下,再度躺倒。而她不敢贸然松手,怕加重他的伤势,也只得随他缓缓俯身,将他完全放倒在床上。

她眼睛睁得明亮,观察他是否有痛楚的神色,却忘了自己此时诡异的姿势——几乎是全身俯向了他,由于是抱着他的,她俯身后的两只手臂便撑在他肩头两侧。

咫尺之间,呼吸可闻。

他转过眸子,只能与她对视。她也认真看着他,越看越觉气氛有异,哪里不对呢?

“我说,你们真的是师徒?”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随后,一个年轻的女子倚在茅屋房门口,手里提溜着一只背篓,玩味地看着床上的二人。

蓦然出现的声音终止了诡异的气氛。上官那颜啊的一声,马上转头看过去,一时没明白过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打扰了你们。”那女子继续道。

上官那颜这才回味过来,脸蛋刷地红了。俞怀风将她的手臂送了回去,低咳起来。上官那颜顺势跳到一边,继续脸红去了。

倚着门的素衣乌髻女子眼里笑意一闪而过,目光将重伤之人仔细打量了个遍,闲闲道:“作为大夫,不得不提醒阁下,五脏俱损后需安心调养,不可牵动□□。”

一句话让室内另外二人都深深噎了下。上官那颜好不容易让脸上血色褪去,这下又脸红到了耳根。耳闻俞怀风咳嗽更甚,她恨不能将那女子的嘴都堵上,“姐姐,你还不赶紧救我师父!”

素衣却毫不掩丽色的女子将手里背篓放到壁下,掸了掸衣袖之间的尘灰,几个简单的动作,闲适又优雅。她面容不施粉黛,却眉目分明,乌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衣衫素洁,剪裁合身,举手投足,自然从容。乌瞳宛转时,竟十分的意态风流,流韵悠悠。

她将上官那颜缓缓一看,后者便蓦然不知言语。

“我的药丸都很贵。”她再自然不过地吐出这句话。

“多少钱我们都付得起!”上官那颜诚恳地看着她。

她又看上官那颜一眼,唇角勾了勾,“我玄狐子的诊资,从来都不是金银。”

俞怀风蓦然抬眸,“玄狐子?姑娘便是逍遥神医玄狐子?”

那女子转过乌瞳,回看过去,“阁下居然知道我的名号?难怪还真大师的高徒将我找来,给你医病。”

她所说的还真大师高徒必是指子夜了,上官那颜这才恍然,为何会在这里遇上大夫,原来是子夜请来的。

“找姐姐来给我师父治病的是我师叔。”她解释道。

玄狐子诧异了一下,又多看了眼重症之人,“这么说,阁下就是深得还真大师真传的大弟子孤竹君?”

上官那颜小小迷惑了下,很快回想起当初初入仙韶院,盛熹给众学子简单介绍过俞怀风——仙韶院掌院、宫廷首席乐师俞怀风,号孤竹,圣赐大司乐称号。

她反应过来,立即应和道:“正是正是!”

“姑娘与恩师是旧识?”俞怀风问道。

“曾经给还真大师治过顽疾。”

俞怀风立时忆起,“莫非就是给恩师开颅治头疼的那位大夫?”他自跟随还真大师后,便常见他因头疼而叫苦不迭,后来一次因缘际会,说是请到了一位神医。当时他正外出,便与这位神医缘悭一面。待回来后,还真大师的头疼病便再未犯过。

“正是在下。”玄狐子对他笑了笑。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姐姐赶紧给我师父看病吧?”上官那颜眨巴眨巴眼睛,天真无害地瞅着她。

玄狐子幽幽看她,“当年还真大师付给我的诊资是一柄数代乐师留传下来的焦尾琴。”

原来是个不讲人情的医生!上官那颜了悟过来,垂头思量一番,跑到俞怀风跟前同他小声商量,“师父,咱们用什么交换,你的大圣遗音还是我的九霄环佩?”

“都不换。”俞怀风干脆道。要他用这两柄琴来作诊资,他宁愿不看诊。

“我要那么些琴做什么?”神医玄狐子悠然一笑,缓缓抬起一只手,指过去,“孤竹君看病的诊资,可以用她作抵!”

所指正是上官那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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