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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89.南女无心第二十七章

清晨, 起了些雾,整个皇宫被笼罩一片朦胧的白色中,给皇宫的磅礴恢宏添了些静谧之美, 着着藕色宫装的在白雾里缓缓而行。

而就在这一片祥和宁静中, 回廊里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宫女低着头匆匆朝着芷萝殿而去。

此时, 芷萝殿中皇后才刚刚起身, 身子还乏软得很,侍奉的宫女端着水盆正准备服侍她洗漱。

但忽然,有人未通报便破门而入, 大喊了声,“娘娘!大事不好了!”

那端着水盆的宫女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水盆便脱手摔到了地上, 热水直接泼了皇后一身, 皇后惊呼了一声往后退,那宫女吓得立马跪到地上, “奴婢不是有意的,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

皇后黛眉一皱,神色难道到了极点,“把她给本宫拖出去, 杖责二十!”

那宫女呼天喊地的被拖了出去, 皇后一边让宫女给她换身衣服, 一边嘴里愤愤道, “大清早的, 真是晦气!”

那破门而入的宫女因是皇后的心腹,见皇后发了火还是快步朝她去, 皇后见她走近,不悦地瞟了她一眼,“大清早鬼喊鬼叫的,说吧什么事?”

那宫女便道,“娘娘不是叫奴婢注意着冷宫那边儿的动静嘛,今日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李公公去了趟冷宫,还叫他们好生伺候着那个无心,怕是……”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只深深垂着头缩着身子站在一边。

皇后听她说着,染了丹蔻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神色似是极力忍受着什么,整个大殿的温度似乎瞬间下降至零点,为她穿衣的宫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得仿佛是有人用刀指着她们,可还是有个宫女因为太紧张在取外衣时竟踩到衣角摔了下去。

“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

皇后终于还是爆发,怒吼着将桌上的白瓷拂下桌摔了个稀烂,宫女吓得跪了一地,“娘娘息怒。”

“滚!都给本宫滚!!”

趁着皇后还未处罚她们那些宫女赶紧低着头腿了出去,只剩下来禀报的那个宫女,见皇后因愤怒而不停急促呼吸着,她易不敢出声始终低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的抬头喊了一声,“皇后?”

皇后脸色阴沉,咬牙恨恨地道,“本宫绝不会再让那个狐媚子出来魅惑皇上!”

“小七你过来。”

被换作小七的宫女朝她走过去,皇后勾了勾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小七低下头,皇后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小七听着咬住下嘴唇点了点头。

在冷宫的日子实在难熬,并非因此处环境艰难,而是无事可做,穷极无聊,与坐牢没什么区别,大多人在这里便是等死罢了。

来这儿那些管事的嬷嬷除了最开始丢给了她们两套粗使丫鬟的破旧衣服,她们几乎没有换洗的衣裳。因着李总管来了一趟,竟有些嬷嬷已经开始巴结上她了,给她送了些还算上成的布料,反正也无事可做,她便裁了些,想给自己和之桃做两套衣服。

因着她当年乃一国公主,身份尊贵,习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只是为了陶冶情操,增广见识。不至于身为公主却五谷不识,四体不勤。她曾名满百国,是因她生不仅得娉婷绝世,才华更是过人,十二岁一篇《公主赋》,崇黎先生阅之曰:色丝虀臼,惊才绝绝;十三岁一曲《六幺》,琴师伯禽不复谱曲;十五一支《惊鸿》,百国无人再复敢跳。

因着在琴棋书画上下了许多功夫,她在女红厨艺之上自是要差些,刚缝了没多久便狠狠扎到了手指,无心感受到了刺痛感,但把手拿起来指间却是一滴血都未流,无心看着自己苍白无色的手指,她眸光有些微微颤动,半晌,她用另一只手握住手指用力的按压,几乎快使尽她全部力气才挤出些暗黑色的血液。

她记得,先生曾与她说过,若一日她的血液以近墨色,不再流动,那么,她便……时日无多了。

她看着指尖黑色的血液,嘴角极缓的牵出一抹笑,带了苦涩。

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吗?

离李总管来传话已然过了好些日子,无心已将之桃的衣服做好,却还是无人来接她们出去,之桃从之前的神采奕奕又变得有些恹恹的,“娘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

无心拍了拍她背,“放心,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的。”

她说这话时,声音轻轻的,语气却是极肯定的。

“我为你做了件衣裳,等我们出去那天,也不至于让人笑话。”

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件衣服递给之桃,之桃接过去,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这是给奴婢的吗?”

无心看她高兴得像个小孩般的样子,笑了笑道,“我不善女红,做的有些难看,倒是你别嫌弃。”

“奴婢宝贝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这可是娘娘给奴婢做的!”她笑着坐下来挽住无心,“奴婢能侍奉娘娘定是上辈子积来的福分!”

她笑得眼睛眯得弯弯的,露出一口白牙,模样甚是憨厚可爱。

无心亦是难得开怀一笑,伸手轻轻刮了刮她鼻子。

之桃第二天便把新衣服穿上了,说是穿着娘娘做的衣服心情都要好许多,整日呆在这阴森森的冷宫都快憋出毛病了,不知是最近天冷了些还是怎的,之桃确实有些着凉,夜里也总是听得带她极力压抑的咳嗽声,无心很是担心,之桃却总是笑着说没事,她身体可结实了,这点小毛病算不得什么。

可几天之后之桃在洗衣服的时候忽然晕倒,在冷宫的奴婢就算病了也不会有人给你叫太医,能熬过去便算命大,熬不过去,死了便往乱葬岗一丢,人命在这里轻贱得连蝼蚁都不如。

之桃被两个太监抬回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得可怕,那两个太监将她抬过来未至门内便将她往里一丢,之桃就那样被抛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无心惊愕地扑过去抱住她,却发现她身体烫得厉害,她不停拍着她的脸,焦急地呼喊着她,“之桃,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之桃!之桃!!!”无心急得都快哭了,但之桃还是静静躺在她怀里没有一点知觉,身体持续发烫。

无心本想要点青烛叫先生帮忙,但来这里时她连一件外衣都没有更别说放在柜底的青烛了,无心没有办法只能先将之桃搬到床上,去打来热水用毛巾打湿给她敷在额头上,她便一直守在她旁边,可时间就那样过去,之桃却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意思,无心看着之桃憔悴的面容,心里满是焦虑担心,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每一刻时间的流逝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

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婕妤,只是一个区区被打入冷宫的宫妇,她的命尚且无人在意,更别说是她的一个婢女,虽之前李公公来传过话,整个冷宫的人都对她都有了几分敬意,但出了那个来送布料的嬷嬷,其他人却都是敬而远之,来了这里的后妃们都鲜少有能出去的,更别说是她们这些老太监老宫女了,就算巴结了她也没啥好处,既惹不起了便只能躲得远远的免得一不小心惹祸上身,所以无心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可以找谁帮忙,但看着之桃躺在那里昏迷不醒,无心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去找了最开始带他们来这里的那个公公,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位公公会帮她。

那位公公果然是个聪明人,见她来找他,除了神情有片刻地惊讶,立马便猜到了她的来意,“娘娘而是有什么需要咱家帮忙的?”

无心从袖中取出一张布条递给他,“无心想麻烦公公将这张布条交给李总管李德正公公。”

“这……”他有些犹豫,“不是咱家不帮娘娘,咱家不过是个冷宫小小管事的,哪能见得着李总管。”

无心蹙了蹙眉心,当即便跪下了,“无心求公公!他日无心若能出去,必定报答公公恩情!”

那名公公大吃一惊,立马俯身去扶她,“哎呀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您这可折煞奴才了!您先起来,咱家定想办法将此物送到李公公手里。”

无心听了惊喜地抬头望着他,忽的便笑着流出了泪,“无心谢过公公!”

“娘娘莫说这些了,您先起来。”

他将无心手里的布条收下,“外边儿风大,娘娘快些回屋吧,此事您便放心就是了。”

无心又再次低头表示感谢。

她曾为一国公主,从不轻易低头,今日,却是为了一个婢女,双膝跪地乞求。

她笑笑,若这一跪当真能换得之桃平安无事,便是再下跪万次,她亦甘愿。

深宫之人,莫不因利所使,为名所驱,在这里能遇到之桃这般单纯真挚之人,已是她莫大的幸运。

那公公确实想着想要把无心交给他的东西交到李德正手里,但真正等东西到李德正手里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但是第二天无心便发现之桃的脸上,手上,脖子上都长了红色的疹子,无心登时便是心中一颤,这该不会是……

无心捂住嘴,几乎要哭出来。

之桃却在这时缓缓醒了过来,看到无心守在自己身旁,神情难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浑身无力,吃力地喊了声,“娘娘……”

无心叫她醒过来,终于笑起来,“之桃你醒了。”

之桃试着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无心却阻止了她,“你刚醒,不要起来。”

说完她便转身去给之桃倒了些水来,“来,先喝些水。”

无心喂她喝了些水,干涩得极其难受的喉咙终于好了些,她遂问无心,“娘娘,奴婢这是怎么了。”

无心怔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笑起来,“你只是太累了,所以晕倒了。”

之桃觉得疑惑,“可是奴婢……并没有做什么重活啊,来了这里也没什么事做。”

无心又安慰她道,“你之前不是着凉了嘛,身子自然要虚弱些,没事的。”

之桃这才重新躺下,似乎有些沮丧,叹道,“奴婢真没用。”

无心替她掖了掖被子,“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之桃虽昏迷了一天,却仍觉得乏累,她一向听无心的话,无心让她歇着,她便点点头安心闭上了眼。

无心看着她静谧的睡颜,心底却是说不出的滋味,让人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现在只想李公公能早些看到她给他的信,而她没能等到李公公,却是等到一群人破门而入,来势汹汹。

巨大的踹门声将之桃从睡梦中惊醒,见领头的嬷嬷一脸凶神恶煞,无心立马警惕地站起来护在之桃面前。

那嬷嬷虽已是个老妇,却身材壮实,一把便将无心给推到了一边,上前便一把将之桃身上的被子给扯开,见之桃脸上起了红疹,她眉头一皱,伸手撩起之桃的袖子,见她手上亦长满了红疹,那嬷嬷立马退后了几步,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朝身后的太监怒吼道,“愣着干嘛!把这个贱胚子给我装起来!”

说完转身便去找皂角洗手,手里不停低声谩骂着撞了鬼什么的。

之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那些太监拿个大布袋靠近她,她本能的开始挣扎,惊慌的喊着无心,“娘娘!娘娘!!娘娘救奴婢啊!!!”

无心扑上去,却被人给拦住不得靠近,她像她伸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给粗鲁地装进麻袋,像抬死尸一般将之桃给抬了出去,无心挣扎着想要拦住他们,拼命地吼道,“之桃!之桃!你们放开她!放开!!!”

那些人却完全无视她,将她狠狠推开,她一次次扑过去,又一次次摔回地面,模样狼狈。

那嬷嬷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半眯了眯眼便道,“把她也锁起来,鬼知道她有没有染上病!”

她话一落,立马太监“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无心在里面也可以清晰地听到锁链锁门时的声响,她站起来趴到门上,不停地拍打门窗,“你们放我出去!你们要把之桃带到哪儿去,你们放开她,放开……”

她喊着喊着缓缓无力地靠门跌坐在地上,脸上泪水纵横,她很清楚他们要将之桃带去哪里,染了天花的人便是后妃也会被立马隔离,而之桃只是个区区被打入冷宫后妃的侍女,她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乱葬岗!

无心捂住脸,仍泪水自指尖不断滴落,不大的房间里回荡着她低声的呜咽。

上一次她这样哭,已经是三年前。

那时她一觉醒来,身旁的人告诉她,她的国亡了,她的父皇母后自缢金殿,她的哥哥战死城中。

那时她也像今日眼睁睁看着之桃被人带走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哥哥决绝的背影,而她无能为力。

从那最后一眼,她便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

之桃……也不会再回来了。

三年前她得知她国亡家灭的消息,一口心血上涌,自此病骨支离,这一病,便是三年。

三年苟延残喘,等到有人相助,为她续命,她想为家国报仇,诛仇人心智,可大仇不得报,却连累无辜人牵连其中。

无心缓缓垂下双手,泪水仍无声淌着,她却是笑了,那般凄怆至极的笑。

三年前是一样,现在也是一样,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而她什么也做不了,连报仇……也做不到。

她又笑了一声,伴着嘴角缓缓溢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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