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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59.秦家九儿第四十九章

床榻上的少女在第二日清晨醒来, 见他一夜未睡眼底布满血丝的憔悴面容,眼底却只有冷漠。

她说,“孟昀, 我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我还是恨他, 也就作为帮凶的你一并恨了, 哪怕你是为了我。”

自从睁眼看到他的那一刻, 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在那日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以为他说喜欢她,是假的, 但原来却是真的。

原来她一心希望他是真的喜欢她,现在她却希望他便就是那样卑鄙的人, 欺骗她感情, 屠尽她满门的小人, 那样她便可以一心只恨着他,同父亲哥哥们一同黄泉相见, 而不是这般像笑话一样的活着。

孟昀听她说完这句话,眼底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沉默,一字未说。

整个房间是窒息般的寂静。

过了良久,他转过身, 终于开口, 声音有些沙哑, “待京城形势稍定, 我会送你出城, 你既恨着我,日后天高海阔, 你我再不相见,只是……”他顿了顿,“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留在这里,不要……不要做傻事。”

秦九儿无声笑了笑,“我既活了下来,便不会再寻死觅活,三哥说他此生之愿是踏便千里江山,看万里长河,我会代替他,去看这世间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好,”他仍未转身,“自今日起,你叫岁安,季芈先生收养的孤女。”

“你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说完他便径直出了屋,不给她回绝的余地。

回京之后,孟昀便一头扎进了政务里,秦家之事所引起的问题繁多,刘曜虽以张榜昭告天下,从头到尾说得条分缕析,说秦穆为保住兵权,加害皇族,这等事在前朝并不是没有过,百姓虽惊讶,却也不疑有他,颖悟巧思之人虽能将这一切看透,却多只藏心中,不敢多加妄言。

秦家如此昌盛的家族在一夜间被剿灭,更让朝中之人体会了当今皇帝的雷霆手段,朝中几乎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敢出一口大气,且秦家覆灭已成事实,此时说什么都是枉然,不如闭上嘴巴,免得呈一时口头之快,祸一家上下百口性命,即便是再凛然大义之人也是谨小慎微,不敢枉加谏言为秦家讨清白。

万事看起来都十分顺利,但刘曜低估了一件事,那就是秦穆在军中的威望。秦穆征战数十年,手下带过的兵不下数十万,如今朝中武将也多为他曾经的部下,秦穆为人正直和善,军中受他恩惠者更是不计其数,在天气恶劣的边关他也从不特殊待遇,将酒肉棉被分与将士同用,与将士们同食同寝。有受伤的将士,他也会时常前往探望,甚至亲自为他们换药,可以说是待将士如手足,凡是他带过的兵,皆视他为这世上最敬重之人,就算秦穆当真谋反,他们也会毅然追随。

刘曜演的这一出戏可以愚弄无知的百姓,却难让数十万将士平怒,一时军中怨声四起,甚至有不少士兵高呼要为秦将军平反。

但幸好的是刘曜消息得的很快,在那些人初有起义之心时便以谋逆之罪关押了起来,孟昀谏言不要将这些人处以极刑,交给他十日之内必当稳住京中军心,至于边疆只能暂且封锁消息,待京中形势稳定再从长计议。

军心既乱,要稳定军心,那便要从人心入手,军中男儿刚硬不阿,却多为冲动之辈,只想着为秦家平反,他们或会想着最多一死,却未想到他们还有妻儿老小,而谋逆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他一面先是劝服那几个欲起义的将领,实际用他们的家人相胁,愿不再起义的人便放回军中,甚至职位不变,以表君王仁慈之心,另一面若有顽固之人则以谋逆之罪定罪下狱诛其九族以表君威,再者收买军中人心,让那些顾忌家人性命的士兵去动摇他人,毕竟秦家覆灭已成事实于事无补。

这样一来而去,渐渐地将士虽怒火未平,却鲜少人再提为秦家平反之意。

这十日奔波于牢狱军营,没几天是真正合了眼的,此事差不多了结的时候,孟昀本要入宫禀报,肖寒却是拦住他,“公子,你还是好生歇一歇吧。”

孟昀抬头看他,这孩子跟了他这么些年,他虽不善言辞,但他一举一动他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遂问他,“你可是不喜我与皇上亲近?”

肖寒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移向了一旁,沉默不答。

“对不起,小池的死在我意料之外。”

他清晰地看到肖寒的眸光颤了颤,“你从小跟在我身边,你的心思我自是明白,是我自私只顾护住九儿性命,却害小池命丧。”

肖寒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孟昀,目光有些晦暗,而后他道,“肖寒从未怪过公子,公子是这世上肖寒最敬重亲近之人,无论是谁想要伤害公子,肖寒都不云允许。”

孟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从始至终他眼底只有一个秦九儿,再无暇顾及旁人,却是又害了一个伤心之人。

“公子。”管家寻来,递给他一封信,“季芈先生给您的信。”

孟昀皱了皱,将信纸给拆开,上面只有一句话,“秦姑娘恐患失魂之症,速来。”

孟昀一怔,转身便夺门而出。

一路上他来不及多想,只是一心朝着章山狂奔而去,刚到山脚便看到了他师傅身旁的小童提灯站在山脚似在等他。

“公子你可来了!”

他急忙下马,“九儿到底怎么了!”

那小童一边走一边向他解释道,“因为秦姑娘总是一个人呆在屋里,前几日我去给她送饭便觉得她有些怪怪的,但我想着应该是秦姑娘还替亲人感到伤心所致,但今日她却问我‘她是谁’?像是将什么都忘了,还爬上了墙,说是在等什么人,怎么劝都不下来。”

孟昀神情一怔,神情似有恍惚,那小童正欲再继续说些什么,但一眨眼眼前竟就不见了他人影。

那夜月光很亮,照在青石板铺成的长阶上,似淌了一地华光。

长阶之上,有个红衣的姑娘,坐在墙头,眺望着远方,月光映出她姣好面容,风拂起她的发。

他停驻在院外,目视着墙头上的那个红衣姑娘,眼底有眸光流转。

那姑娘见了他,先是歪了歪头,似是疑惑的皱了皱秀气的眉,而后又忽的喜笑颜开,瞧着他道,“你这么看着我,可是认得我?”

“嗯,认得。”他回。

她笑得便更开心了,“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等的人是谁?是你吗?”

这一次,他却是沉默了。

他不回答,她便就那样看着他,眸底有星子一般的光。

良久,他走上前,张开双臂望向她,“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她一笑便从墙头跳了下来,稳稳落入他怀中,他伸手拥住她,开口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不要再这般胡闹了。”

她趴在他怀里任他抱着,那双星子般的眼睛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她,眼底满是欣喜,“我等的人是你对不对?就是你!”

孟昀怔了怔,将她放了下来,淡淡道,“你既不记得了,又怎知等的是我?”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穿白衣,踏着月光向我走来,我就像刚才那般,坐在墙头只等着他张开双臂接住我,我虽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觉得那不是梦,总有一天,会有那样一个人,来这里,接住我,拥我入怀。”

她笑起来,“你看,我已经等到了。”

他看着她此时笑,有种如梦般的错觉,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可她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向从前那般对他笑。

她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他。

他就那样静静得看了她良久,脸上才终有了暖意,淡淡笑了笑说,“天色不早了,你该回房休息了。”

她点头说好,却又将手背在身后,咬了咬唇试探的对他道,“你……可不可以在我睡之前讲故事给我听,我想知道以前,我们是怎么样的。”

“好不好?”她背在身后的手有些紧张地勾紧了手指等着他回答。

他说,“好。”

回房之后,他亲自为他拆开发髻,给她梳头,甚至端来水替她洗脚。

他低头温柔地给她洗脚,她便双手撑着床榻,抿嘴忍着欣喜看着他,从眉毛到眼睛,从眼睛到鼻梁。

梳洗好后她便一下钻进了被窝,只伸出个头,两只小爪子一般的手,冲他眨了眨眼,示意她已经准备好了。

他垂眸笑了笑便开始讲他们曾经的过往,声音温柔清朗。

他说,他们在山中相遇。

那时,她六岁,他十岁,她穿了一件大红的斗篷,骑了一匹小小的白马。

他说她生性顽皮,喜上树,喜□□。

他说她认得他,是因一次从树上跌落,他接住了她。

此后她便最爱翻上他家的院墙,喜欢趴在墙上看他。

他还说她生性贪吃,像个小孩般喜欢莲子糖,一顿可以吃五百两。

他又说她善妒且好事,有家小姐被她断过发,有家小姐被她吓失了魂。

他说……

从她六岁,到她十六岁,他一一都同她讲,只是未说,她是秦家唯一的小女,有视她为明珠的父亲,有骁勇善战的八个哥哥。

起初她还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听得甚是认真,后来却也渐渐便在他的故事里睡了过去。

他看着她此时安稳入睡的模样,伸手轻抚她的脸庞,他想,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要记起,就这样安稳的,像从前的秦九儿一般无拘无束,无忧地活下去。

他记得当初曾问她可喜欢去远游,她说若她的夫君想去她便陪他去,她夫君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她若永远将从前忘记,他便脱下这一身蟒袍陪她去看这人间万千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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