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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39.第39章

先生和陆太子没有对上线, 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陆矜洲那脸拉下来冷若冰霜不说,几乎是磨牙阴恻恻骂出来一句,就连先生是个处事不惊的性子, 都被他惊了好一瞬, 待人回过神来, 哪里还有陆太子半分影子。

陆潮汐不是他的亲妹妹, 因何要翻这波脸面?

他这处事卓然顶破天的外甥, 什么时候在他面前拉过脸,向来都是淡笑着,他不过是说了几句, 到底是舍不得还是瞧不上那虞思谦?

国子监还是那么静,人走了, 陆矜洲方才坐的位置一点没有乱, 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只有桌上没喝尽的茶水,泡久了, 茶水越发清幽,很香。

到底是长在眼皮子底下的丫头片子,就像先生自个说的,陆潮汐虽说刁蛮任性,心地却不坏。

先生不会厚此薄彼, 眼看着陆潮汐一头扎进去, 陆矜洲做哥哥的因为瞧不顺眼虞思谦, 就捣了他妹妹想要的人。

先生品完茶, 命人换了一盏兑了牛乳的梅花茶, 国子监里常备给陆潮汐的梅花茶,又掐着时辰, 叫人去请陆潮汐过来。

陆潮汐昨夜歇在东宫,早间时候没见到宋欢欢一眼,就被国子监来的人叫走了,她斟酌这看看手上拿的玩意,又看看宋欢欢安憩的院子,国子监的人开口催,她才不情不愿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朝瑰,托她转赠。

“舅舅今日怎么有闲?”

陆潮汐到了以后,朝先生端端正正行了一个规矩的礼数,乖乖坐在下首的位子上。

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先生的后话。

“我今儿个叫你过来,也不为着别的事情。”

先生看她的乖模样,叹了一口气,娇蛮又如何,就是个藏不住性子的女娇娥罢了,陆矜洲若是不好好给她挑夫婿。

若是许了个有心计的人,指不定也要受不少委屈,吃不少的苦头。

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姑娘,先生真的也不能让她受委屈,但今日他既然叫了陆潮汐过来,也是为了虞思谦的事情,虞思谦在国子监里,先生在暗处留意过一段时日,人是不错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陆矜洲大发雷霆不让虞思谦做驸马,而先生还要叫陆潮汐过来给她商讨对策。

“虞思谦高中了,在上京城里一辈的青年才俊里也算高官显赫。”

陆潮汐乍然一听先生脱口前三个字便是她放在心尖上小道士的名字,忍不住猛地抬头,对上先生那双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还是遮遮掩掩,结结巴巴含糊道,“舅舅....您在说谁..说什么啊....”

先生叹出一口气,都是两兄妹,在兄长面前他拐弯抹角说什么陆矜洲都明白,在妹妹面前,他还不得不豁出去一张老脸皮子了。

“舅舅在说什么,潮汐听不明白么,若是听不明白,这门婚事就此作罢,你既然不便多言,舅舅也不会再多管闲事,都会依从你的意思。”

婚事两个字震得陆潮汐浑身发麻,天灵感想被人打通了一般,懂又不懂。

她记得,今儿个陆矜洲出门的时候,她在后面偷看,赶马的方向是朝着国子监来的啊。

婚事,谁的婚事,既提到了小道士,又叫她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是她和小道士的婚事呢,兄长和先生今儿个商讨的是她与思谦的婚事么。

陆潮汐胡思乱想一通,思绪飘远了,想到小道士,想到他的脸,他可能会穿上红色的喜服,可能会骑着大红棕的马迎娶她。

这一切,来得是不是太突然了,陆潮汐说出来的话都不顺,还是一副结巴模样。“是、是太子哥哥....的意思么?”

先生看她脸色慌张不定,眼神飘忽不定,那双手搁在旁边都不安稳。

便知道,他的手出对了。

陆矜洲若是死命拦着,陆潮汐这门婚事成不了,兄妹二人的罅隙不会浅。

“你太子哥哥不同意,就在你来的前一刻,我提起你和虞思谦的婚事,他气急了,险些摔了我收藏的藏青色茶盏,放下一句狠话走了,他说你的驸马谁都可以,但那虞思谦,有他在一日,一辈子都不能。”

陆潮汐被这句话激得不轻,她瞪大眼睛,脸色刷得白了,从位上站起来。

“为什么!”

声是畅顺了,但尖锐得刺耳。

“太子哥哥为什么拦着我和小道士的婚事,他曾经答应过我的,我想要小道士,他会帮我,一国储君,岂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呢!”

陆潮汐眼睛都气红了,适才进门那时候装的样子,想要遮掩的东西,全都在先生结尾的那句话里瓦解成彻彻底底,连娇俏的脸蛋都起来。

先生叹出一口气,都是多情人。

世上沾染了情字的,势均力敌的少之又少,不都是被对方制衡,掐住喉咙,供对方驱使。

风月既起,从来都是无关权势的。

“你既然想要那虞思谦,就该好好对着我讲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到底是因为何事,叫你的兄长看不顺眼他,生生就卡在你二人当中,让你嫁不出去,能说明白了,舅舅也好想法子帮你。”

讲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怎么好插手。

先生想起来陆矜洲说的那句狠话就觉得头疼。

陆潮汐心里很乱,先生从来不会骗人,他既然说太子哥哥不同意这门婚事。

想必然那哥哥一定是说过那几句话的,前些日子还顺承她的意思说的好好的,答应帮她,前脚将她哄好了,后脚在国子监放狠话,是什么道理。

陆潮汐的心里糟糟想着,莫不是那女人给哥哥吹了枕边风,所以哥哥开始制裁她了。

明知道她看重思谦想要他做驸马,却加以阻拦。

“有什么不能说的?”

为何两兄妹都瞒着,究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先生左右等不来陆潮汐的后话,看她脸色变化多端,一会皱眉,一会又松开,整个人坐立难安,若是不开口催一催,只怕她要维持这个情状到了晚间,晚间有新门生入学。

都是带过来的,朝中的达官显贵,推了不行,让人空等着更不行。

“哥哥果真是这么说的么?他前几日答应我说得好好的,说好了会帮我得到思谦。”

先生皱了眉,这倒是奇了。

“难不成我平白叫人让你走过来这一遭,是为了诓骗你,说谎话对你对我有什么利处?”

陆潮汐心绪缓和了一些,人也终于清醒了,她咬着唇,默不出声。

慌到头了,脑子竟然转得快了一些,若是旁人敢对她压势,以牙还牙便罢了,但对上哥哥养的宋欢欢,她是半分把握也没有。

屡次在她身上栽跟头,叫陆潮汐听到有关她的事情就举棋不定。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后台,也是宋欢欢的保命符。

陆潮汐欲言又止好几番,等到先生的茶还剩最后一点见底的,快要喝尽了起身出门,她才慢吞吞说清楚前言后语。

不同陆矜洲的冷静,不同于虞思谦的回护,先生听完后,神色凝重,反问她果真?

陆潮汐重重点头道。

“我在她手下吃过不少亏了,太子哥哥护着她,思谦也站在她那边,根本没有人听我说话,舅舅,潮汐只有您了,您一定要帮我。”

先生扶额无奈,只得安抚她,点头让她坐下。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晓,便不会坐视不理,你大可放心,你与那虞思谦....若是他没有掺合任何朝政......伸了不该伸的手.....你二人的婚事有我做保,应当能成。”

陆潮汐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也不知道小道士就是虞衍的亲弟弟,更不清楚先生此刻忧心的正是虞思谦和虞衍的关系。

她只不明就里问了一句,弱弱问了一句。

“他莫不然还能有什么问题不成?”

但想着思谦的脸,心里的爱慕终究还是站了上方,她站出来为虞思谦澄清。

“您既然答应了我和他的事情,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罢,怎的还牵扯上了朝中的事情?”

“小道士他的心地真的不坏,若是真有什么,也一定是身不由己,舅舅您一定要帮他洗清嫌疑,不要让太子哥哥罢免了他的官职,他为了能够高中,比国子监里的男门生都要努力百倍。”

陆潮汐喋喋不休嚷嚷着,吵得先生头疼。

“朝中的事情牵扯颇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先生皱着眉,虞思谦或许不错,但他那哥哥虞衍。

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虞衍的手段远胜于康王等人,他若是和康王换了身份,手上有权势,上京城百年的安稳定会被人打破,也难怪陆矜洲从中阻扰。

宋欢欢是个手段人啊,连他都被蒙蔽了,果真是看着她人小,所以当初松懈了,能够在他那外甥手上讨生活,更得他欢心,多加照拂,能是一般人么?

她与虞思谦有牵扯,会不会是虞衍派来的人?

如果她是虞衍安插在陆矜洲身边的棋子,那陆矜洲可就危险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先生越想到其中的关系,越觉得心惊,虞衍那厮被打压如同过街老鼠,竟然还能盘出这盘棋子。

“你先回去罢,舅舅会替你想办法办好这件事情。”

梁安帝昏庸无用,到了这份上,他岂能坐视不理,真真是应了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那边都不是。

*

陆矜洲出了国子监,去买了一些可口不腻人的糕点,正打算给宋欢欢吃下去,好好给她养身子,谁知道半路上潭义带着人半路请他回去。

上京城,毫无征兆起了瘟疫。

这瘟疫起的又凶又猛,传染速度极快,短短没几日,上京最热闹,人满为患的两条街道,全都没有幸免,而这两条街道正是陆矜洲去买糕点的一旁街道。

在那儿起的瘟疫,患上瘟疫的人浑身高热不退,浑身抽搐嘴里一直吐出来绿沫,绿沫散发着恶臭,沾到的人必然会染上同样的病疫。

陆矜洲紧急整顿军队,关闭上京城的宫门不允许人进出,那两条街道封了起来,外围圈处处焚烧艾叶,东宫更不必说的守卫森严。

一时之间,家家闭户,人心惶惶,太医去诊后说这不是普通的瘟疫。

从前治疗瘟疫的法子半点效都没有出来,像是时疫,又不像是时疫,没有克制的药方子,才短短的四日,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数日前,这还是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如今已经成了乱葬岗,烧人的荔枝木已经没有了,拐角处随时可见尸体,尸体的上方,还有蚊虫在飞,老鼠跑来跑去,爬过尸体啃肉吃。

太医院灯火通明,只为能够研出对一点症状的药。

陆矜洲四日未眠,他着人封了东宫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处处都是他担着,还是那副出挑的骨相,人却消瘦了许多。

看着风尘仆仆,眉眼处都是疲态和惫倦。

再这样下去,潭义真担心他会撑不住,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劝的话自然是早便劝过了,可陆矜洲却没有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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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安帝身形萧条,伺候他的太医也被陆矜洲拨了出去。

如今是宋清瑜在他的身侧伺候,虽然他修养得宜,又不必操劳,身子却没见好转,脸上都没有肉了,人也脱了相。

不过短短数月,别说能不能够直起来身子,就是手都抬不起来,只有眼眶里如同死人一般的眼珠子还能转转。

神色恹然,眼皮子耷着,偶尔动一动,叫人知道他没有睡过去。

平日里他喝了药,看看眼前悬着的黄带子,盯着宋清瑜的脸听她说话,偶尔会笑一笑。

像是知道陆矜洲今儿个会来看他,故而撑到这会都不睡。

“洲哥儿.......”

听到门口传来的步伐声,老远就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很。

梁公公和宋清瑜朝陆矜洲请安,小声仔细盘问梁公公近日来梁安帝的近况,待事无巨细听完了,叫人退下,他坐到梁安帝身侧。

扫他几眼,目光落在不远处摇晃的炭盆上。

遂又朝龙床上眼睛都没有睁开的人笑道。

“父皇这会子耳朵灵了,眼睛没睁,梁公公没有禀报,您就知道儿臣踏进了万和宫,看来没有太医的照拂,您的精神反倒是好了许多。”

这是拐了弯,就着瘟疫的事情在责骂宫里的太医无能。

梁安帝不知道听没听出来,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想要看看坐在床沿边上的人,如此简单的动作,却也觉得吃力极了,使劲睁了半天,只看到床沿边的一抹白,不想再看,便闭上了眼睛。

陆矜洲做太子,却不爱着明黄的衣裳,平日里身上穿的都是白衣直?。

可,梁安帝怕死,他一想到人死后,都是一副白茫茫的丧花,便从心里觉得抗拒,也懒得再看了,所以才会日日盯着眼前的黄带子。

他甚至想和陆矜洲开口,等他殡天后,不能用素白的送葬。

他是皇帝,他想要体面。

“洲哥儿啊.......”

陆矜洲听到他的呼唤,一声也没有应,“万和宫里来往的人多,寡人快要死了,又如何知道是不是你,听声辨位?寡人没有这样的本事。”

陆矜洲反哦了一声,“父皇如何知道是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洲哥儿的身上有香味,和从前寡人在柔妃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母子....母子都是一样的。”

陆矜洲听到这句话,只拉了拉嘴角,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寡人听万和宫的宫人说,上京城闹起了瘟疫,死了很多人,突起的瘟疫不同以往的瘟疫,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拿不出什么法子。”

陆矜洲说是啊,“儿臣熬了四日,一点法子都没有,毕竟儿臣是您养的儿子,有些什么本事您还不清楚么。”

“我啊,只会杀人,哪里能够救人呢,眼看着上京城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那两条街都不需要燃灯了,每日死去的人燃起来火,火光通天,光您瞧不见,万民的哀嚎您能不能听见?”

梁安帝答非所问,他依旧记着刚才的话眼子,“从前你的母妃,身上也是这种淡淡的香味,不......不是淡淡的,是很浓,寡人闻过第一回,就日日惦记,一脉相承吗?洲哥儿的身上怎么也有?从前都闻不见的。”

陆矜洲起了疑心,他低头往自己的身上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奇异的香味,只有惯有的沉水香。

梁安帝还在念叨,“好香啊,真是好香。”

他的神情越发的松乏,难能一见的展颜,如同回光返照,嘴里还在叨叨念着好香好香,许久没有闻到了。

陆矜洲起先以为是梁安帝想和他玩感情牌,忍受够了没有人的照拂,想要他的生母博取一点同情,想要他的怜悯,所以又提起来柔妃。

可后头的事情越听越觉得不像是有这回事情。

反而真是像是他闻见了什么香味一般,脸上的笑容是回味,是眷恋。

到底是什么香味。

陆矜洲在自个的身上闻不到梁安帝所说的这股香味,起身走到一旁的镂空色香樽,打开香樽的盖子,弯下腰,凑近鼻子闻了一闻,不过是正常的安神香。

陆矜洲从前给梁安帝下毒,一开始并没有在他的饮食里,而是用熏香让他吸入,浸入他的五脏六腑,蚕食他的精神。

毒已经停了,为何还会这样?

陆矜洲回头看一眼龙床上的梁安帝,沉思片刻,朝外面喊了一声梁公公。

梁公公在外面候着,听见陆矜洲的传召,连忙进来,跪在陆矜洲的身侧,“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陆矜洲脸色肃着问道。“近日除了孤,有没有可疑的人进过万和宫。”

梁公公虽然不知道陆矜洲问的这番话究竟是何意思,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回道,“太医被拨出去后,万和宫就只剩老奴和瑜妃娘娘在一侧侍奉,偶尔六皇子来陪陪陛下,此后再没有人来过了。”

陆矜洲早说过没有他的首肯和准许,满朝文武百官不允许到万和宫里扰梁安帝的养身子。

谁不要命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往上冲?

陆矜洲淡淡嗯了一声,吩咐梁公公几句,又留话道。

“好生派人伺候着。”

便再没有问过别的,刚抬脚要往外走,梁公公见他皱眉揉着额,有心多嘴了一句。

“老奴听闻城中瘟疫的事情,知道殿下操劳,今日见您身子似有不适,但也不得不多嘴说一句,万事当前,您操劳多了,也当抽空休息休息。”

梁公公年长,这些话虽然不合规矩,总归也能有心提醒。

然而他担心的却不是瘟疫的事情,话锋一转,提到了与梁安帝相关的事上,“老奴跟在陛下身边许多年,皇后娘娘死后,他日夜不睡,那几日的情状犹如今日的殿下。”

梁公公虽然在梁安帝身边伺候,却终究算不上是梁安帝身边的人,他的心向着陆矜洲,所以陆矜洲自然能够明白,他说的话不是为了梁安帝日后,既然不是为了梁安帝,那便是真的有这回事情。

母妃故去,梁安帝萎靡不振,其中恐怕有内情。

当年的种种,其中的缘由,陆矜洲不得而知,梁安帝身强体壮之年,他还未被立为太子。

不大了解朝中的事情。

成为储君后,因为康王势力强健,梁安帝为了制衡康王,所以对于陆矜洲这个空有储君之位的儿子,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算是真正的重视和扶持起来。

而时隔多年,纵使当年的陆矜洲对于皇后的死有疑问,再查起来已经很难了。

许多有关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都不愿意再提起。

陆矜洲没有法子,活着的人啊,镇远将军远在西北,先生不许他提,梁安帝更不用说,他有心查也查不到首尾。

“梁公公,当年母妃故去后,父皇的情状你可还一一记得?”

梁公公不知道为何陆矜洲要提起来这件事情,但既然提起来,他便恭恭敬敬将自己知道的,记在心里的都与陆矜洲说了。

“娘娘当年因病故去,陛下寝食难安,至于其中的情状么,老奴还记得殿下日日揉着额边的檀穴,嘴里总念叨着什么香味,还总说头疼。”

他这段时日充血,也总是头疼,和梁安帝一般,只要揉揉额边的檀穴,就会有所缓解,陆矜洲总以为是宋欢欢的缘故,他以为是心里被人玩耍的不甘,是对那个女人的舍不得,所以没有怀疑过。

殊不知,今日若是没有来到万和宫。

梁公公没有察觉到陆矜洲的变化,他回忆往事,接着往下讲道。

“为了可以找到殿下嘴里念叨的香味,那段时日,陛下押着太医院的人配出这味香。”

“陛下当年说这个味道浓浓的,但又淡淡的,吸进去浑身舒畅,闻不到便头疼,夜里也不能安寐,太医院的人几乎是将世上所有的香都寻来了,依然寻不到陛下口中所说的什么奇异香味。”

“陛下的头疼症不见好转,后来宫里有位太医提议说道,这世上有种不易得到的香料,是女儿的香味,从纯洁女子的身上提炼出来,闻之心旷神怡,所以陛下广寻上京城中的妙龄正当女子,抬进宫里,渐渐的陛下头疼症状就好了起来,精气神也好了起来。”

后来的事情不用梁公公多说,后来的事情陆矜洲都知道了,梁安帝沉迷女色,身子越发虚空,他在那时候用能够要人命的香料趁虚而入,梁安帝的身子越发的衰败。

而康王也被他算计在其中,最后自刎在万和宫外。

他算计了这许多人,最后却落得和梁安帝一个下场,梁公公说檀穴,他也有,说起来那股香味,陆矜洲回忆起,他近些日子,虽然忙碌,却也事事惦记着东宫里的宋欢欢。

想到她身上的味道,浓浓的,又淡淡的。

女儿香,几日没见到幺女了,心口都疼的打颤,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喝药吃饭,有没有长胖一些,是不是还是那副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陆矜洲胸口闷得难以缓解,若按梁公公这么一说,自己只是中了邪术。

他就是问不出口,难怪先生从前有意敲点,说他是梁安帝的儿子,日后会不会变得如同他一般,那时候的陆矜洲怎么会想到啊,他怎么会想到早在宋欢欢来到身边的时候。

就已经中了圈套,他就已经变成这副样子。

女人真是不得了,怎么会这样,胜券帷幄?沾沾自喜?

都是虚幻的,他一开始就被埋伏了。

“殿下,你怎么了?”

梁公公话语尽了以后,他抬头发现陆矜洲神情难讳,眼睛盯着梁安帝的方向久久不语。

殿下怎么了?

“明日孤会将太医派回来,你要好生照拂父皇。”

梁公公怔愣发不出一句话,这还是头回,自从康王万和宫变后,殿下第一次叫陛下父皇。

是接纳梁安帝了吗?

但又是,为什么啊?殿下为什么就接纳陛下了呢。

*

这股奇香的源头,有了解释,陆矜洲想过抽出盔甲上镇远将军给他的佩剑,骑马去东宫去东宫一剑杀了寝房里叫他睡不安稳,大权动荡的女人,但他的眼睛真放到挂在盔甲一旁的佩剑上,又恨不得离远一些。

他怎么恨得下心,想到宋欢欢会死,世上再也没有这个女人,仿佛中就有一只手攥着他的心口。

攥得生疼,攥得太疼了。

不行啊,她怎么能死呢,怎么能死在他的手上。

那股奇异的香味又来了,陆矜洲两只手抓着头埋首,整个额上都蹦出青色的筋,后襟微微敞开的脖子上也有露出来的肤色,还有小小的月牙印子,那是女人的牙口。

梁安帝说他的身上好香,说他身上有香味,其实不是他身上有,只是那幺女身上有,就像当年的母妃,就像当年的梁安帝,他对柔妃的眷恋。

所以在她身上闻到了香味,不是重蹈覆辙,而是一模一样的路,有人故技重施。

利用柔妃扳倒了梁安帝,一模一样的路数啊,利用宋欢欢扳倒陆矜洲,所以宋欢欢的结果一定会是死,不管是死于为何。

可能是死在他的手腕上,也可能是死在他的身下。

这一日也不远了罢。

想到那幺女的来历,只怕也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种香会要人命,只要她死了,陆矜洲会暴怒,回逐渐丧失自我,会走上梁安帝的老路。

难怪啊,不管柔妃究竟是怎么死的,就算是死在梁安帝的手上,她死了那一会,也将梁安帝带走了。

难怪梁安帝总避讳柔妃,后来残留的香要了梁安帝的命。

他或许认为柔妃不祥,当年初见,佳人旖旎的影子还在他的脑中,过目不忘,念念不忘又如何,一代帝王,当年的梁安帝意气风发,上京城繁荣,民国昌盛。

最后被柔妃,有心之人利用梁安帝对柔妃的这点爱恋,要了他的鼎盛,柔妃死了,梁安帝许是埋怨她的,但也知道护着她的周全,扶他的儿子坐了储君,又给她皇后的位置。

虽然有无数的后来人,妃嫔数不胜数,但皇后只有一个。

皇子也有许多,太子却也只有一个。

陆矜洲回想到这些,眼眶发热,头疼得越发厉害了,他的思绪混乱理不清,几乎快要炸掉,就像梁公公说的。

他是真的想要闻到这股香味,是真的想要见到这个女人。

宋欢欢,是什么时候开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啊,他仿佛情根深种,不能抽身,关于她的事情再也扯不清楚了。

理不明白,更说不清楚,是爱她还是恨她。

陆矜洲心生埋怨,恨这个女人,就好像当年的梁安帝,他或许也是这般,恨柔妃,恨皇后的,所以给了她储君之位,却也要给他使绊子,不待见他,不想让那个他安稳。

这就是感同身受,也是无可奈何。

......

陆矜洲想到这些事情,虽然理通了,但他人力终究敌不过这股药香,从勤政殿出来的时候,眼睛通红,神色暴戾阴恻。

潭义不知道陆矜洲究竟经历了什么,本想在前面挡一挡,但挡不了,先生一早就看到了。

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潭义出声提醒,“先生过来了。”

陆矜洲略一抬头,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将人邀进去,潭义担忧地看了一眼,退下去处理瘟疫的事情。

瘟疫的事情,若能解决,殿下或许不会焦愁了。

“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真就值得如此费神吗?”

先生真是恨铁不成钢,看他满脸的愁云,一进殿内还没坐下就开始训人了,陆矜洲听不进去,他如今头疼得厉害。

先生的话说得不轻不重,他本来是要讲陆矜洲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又想到他是明事理的人,看到他模样憔悴,最近瘟疫事忙,他一个人扛着天下,想必累了。

话到嘴边,就换了一个语气,剩下的埋怨,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还没回先生的话,陆矜洲起身叫潭义。

潭义匆匆赶来,跪在地上等待吩咐,陆矜洲问他,“你去查收养虞衍的太医的祖上,如今在何处。”

潭义一愣,“殿下说的是章太医吗?”

“他年事已高,原先是请了辞的,这次瘟疫突来,章太医也听说了,可惜他身体不行了,卧病缠绵,属下进宫的时候遇到了梁公公手下带的小巷子,他急匆匆往外赶,说是给章太医送瘟疫的东西,章太医也想出份力。”

先生在一旁听着,他是当年那件事情的过来人,自然知道章太医的祖上章老太医,便是朝梁安帝进献良策,说女子的香可解梁安帝的燃眉之急。

“你怀疑这瘟疫与虞衍,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陆矜洲自先生进门后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舅舅这次不瞒了?”

先生被哽了一句,当年柔妃的事情,陆矜洲没少追问,先生知晓他是什么性子的人,当然也清楚他的脾气秉性,再加上陆矜洲与梁安帝的关系一直不缓和,先生还怎么好提起来这件事情。

他只给年幼的陆太子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活着最好,活在眼下,比什么都要重要。

“这次瘟疫必然是虞衍的手笔,想要破这场局,章太医是一个突破口。”

想要救治他,拔掉身上的香,章老太医肯定有法子。

只要拔掉身上的香味,爱与恨就能一笔勾销,一笔分明了,他再也不必担忧,再也不必揪心揪肝的疼。“多带些人去,路上小心,若是见到虞衍抓活的,章太医若还活着,抬着他过来。”

潭义可算是听明白了,章太医病重了,若是他还活着最好,若是没有活着,那小巷子送过去的瘟疫的东西,就不是送给章太医了,可能是送给虞衍。

章太医家搜过的,虞衍不在,易容之术,若是虞衍精通这门易容,便有可能李代桃僵。

潭义走后,先生把话挑明白。

“你查过当年的事情了。”

陆矜洲回看先生的眼睛,淡淡嗯了一声,这是第二眼,不似第一眼是质问,这次是温和的问询。

“知道七七八八,梁公公说的,加之我猜的,也能知道大概了。”

向来不喜于色的先生,竟然也瘫了,长长叹出一口气,似乎这件事情瞒了许多年,也成了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解不开就在心里打了一个死结。

“你想要问什么?”

陆矜洲随后就问,“我想知道母妃的死因,她真的是病死的吗?”

先生久久看着他,缄默一会说不是,“也不是死在陛下的手上,她死在了你外祖父的手上。”

陆矜洲消下去没多久的眼睛又红了,他问为什么?

那是他落地的前几年,正是最需要母妃的时候。

先生瞧着陆矜洲,什么时候开始啊,他这个唯一的最出色的外甥,也会泄露自己的情绪了,既有今日,先生本以为能够将这个秘密带进坟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宁愿陆矜洲永远不知道。

但她也知道柔妃死的那几年,陆矜洲活得有多难,那个念头的孩子需要双亲,需要双亲给的疼爱,这是谁都给不了的。

纵使他这个舅舅,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了这个孩子,将一身所学都给了他。

也弥补不了双亲该给他的东西。

宋欢欢那小姑娘为什么能在陆矜洲身边混的这么好啊,为什么陆矜洲会给她这么多的疼爱,一次又一次的,抛掉男女之情,还有的东西谁都想不到。

宋欢欢的娘也是早死的,她虽然不是幼年没有双亲的疼爱,但被人丢弃的这几年也是孤儿一个,而她放大自己的可怜,正好戳中了陆矜洲的软肋。

陆矜洲对她产生怜悯,嘴硬替她出头,于是渐渐的,怜悯变成了爱,所以她慢慢的会成为陆矜洲的软肋。

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这些先生都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所有的解释首先化成一句,“苦了你了,这些年不好过,舅舅都知道的,也明白你。”

陆矜洲声音变得沙哑,眼睛没有再直视先生了,低着头,眼尾是红的,声音沙哑到仿佛生了病,他问为什么要杀掉母妃。

先生给他解释道,“因为做君王的,眼里要先有百姓才能有情爱。”

“为什么?”

“陛下与你母妃相识不过几年,正是两情浓郁的时候,纵使陛下知道其中的内情,他又如何能杀掉你的母妃?他下不去这个手,你是没见过,那时候还没有你呢,陛下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他做君王也不错,百姓都服气他。”

“江南的水患,扬州的盐案,漳州的商船,瀛洲的城池,没有一件他办得不漂亮。”

“你纵使如今厌恶他,恨他,恨到父子两人拔刀相见,水火不容,却没有一天不在享他留下留给你的福气,也是这个福气让我们上京城的百姓安安稳稳过了许多年。”

陆矜洲说不出别的话来了,梁安帝下不去这个手,镇远将军知道了,他养的女儿,他来大义灭亲。

皇后死了,梁安帝日渐昏沉。

一切都变成这副样子。

“都过去的事情了,翻出来你会难过,而你即将成为君王,做君王面对的会更多,远比太子要更多,也要割舍更多,割舍许许多多。”

割舍什么,这才是先生的正题,他知道陆矜洲割舍不了什么。

他要割舍掉那个女人,做君王,滥情总比专情好。

陆矜洲避而不谈,先生却一直在逼他,“那个女人,恰似当年的情状,瘟疫的事情来势汹汹,她和虞思谦虞衍认识,这些其中的缘故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一头栽进去,天下那么大,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陆矜洲不懂,“天下那么大,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当年的舅舅是不是也这样劝过父皇?”

“故技重施,所以要顺着老路走,您那番话说得对,但您别忘记了,我不是父皇,而外祖父远在西北,您是不能碰刀剑的。”

眼下之意,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杀宋欢欢,手都动不了她的一根手指头。

先生为何一生不娶,因为他信道,他一直在国子监。

信道的人从来不杀生,这也是先生自己参悟的道。

“但若是为了天下人的道,破了自己的道又有何妨,我不过是一个人,苍生却是万万人,一人的命抵掉万万人的命,这种结果永远都是好的,是值得的。”

陆矜洲舍不得,他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宋欢欢,在没有弄清楚爱恨之前,他遵从自己的内心,“为万民而活,我做太子之时,没有一天不在做这件事情,但叫我放下情爱成全大义,我做不到啊,您说的对,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君王。”

陆矜洲轻蔑一笑,他算个什么?行尸走肉?守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这么难吗?为万民?宋欢欢不是万民当中的一民吗?

先生怕他撂挑子不干,也不好在这紧要关头激他。

“矜洲,你是懂事聪明的孩子,大是大非从来不需要人教,你都明白,也能拎得清楚是不是。”

陆矜洲站起来,他踉跄一步,勤政殿的椅子,皇帝的椅子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金叶子打的东西,比起软塌的椅子,半点没有好处,坐久了腰疼得厉害。

就这么一个破椅子,值得那么多的人赔上性命,为它争得头破血流。

康王是,太后是,虞衍是,柔然的人也是。

这些人个个都比他厉害,能够割舍想要的东西,做这把冷冰冰的交椅。

“舅舅,您那么明白大是大非,可是算得上世上最聪明的人,这把交椅为何不要自己来做呢?若是舅舅来做,我能让的。”

先生皱了眉,看着他神魂不清,眼神混沌。

“我不能做皇位。”

陆矜洲哈哈大笑,“为什么做不了,我让位给舅舅,舅舅是有能力之人,名正言顺,更何况君王只要有贤能之人来做,为什么又要推辞。”

“矜洲。”

“既然舅舅不让,为何又要百般阻扰我,我是你的外甥啊,这么多年,说是你的儿子也不为过了罢,只是舅舅不敢担我父的名头,您为什么就是不让呢。”

“我答应您坐上这把交椅,我坐上去了,坐久了累啊,我只不过想要一个能给我捶腰捏肩的人。如此简单不过了,而这个人是我想要的。”

他真的累了,那么多的言不由衷。

什么都不行,做高位干什么?

守着这把交椅干什么?有什么值得的,在这一刻陆矜洲无比清楚的明白,若是宋欢欢死了,或许他也会死的。

栽进去不想抬头,就不要抬头了。

他都认。

这世上只有一个宋欢欢,死掉的话去哪里再找一个啊,温温软软的小姑娘抱在怀里那么舒服。

享受她的福气,那就护着她的命,陆矜洲记得,他答应过小姑娘的。

护啊,要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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