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俊的脸出现在1074的舱房玻璃上已很久，他默默地注视着走廊上那些站着的非感染人员和玻璃上印出的一张张脸，有时他们的声音都能清晰地穿过玻璃上的圆孔进入他的耳里。

这些话基本都是叮嘱生活起居，拉拉家常，偶尔有些小年轻夫妻或情侣，诉说着些许甜腻的情话。

在金家俊的耳朵里，这些话是刺耳的，亦或说是可笑的，这个世界要说靠感情能活下去，那是个太大的笑话了，很多年前他就明白这个道理，而在三年前的那起车祸，更让他骨子里明白，权利和地位意味着可以改变任何游戏规则，甚至是法律。

身后站了一个人影，也凑到了玻璃前面看了一眼，对着旁边的金家俊调侃道：“老金，我还以为有人来看你了呢，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金家俊笑笑道：“老华，看着这些人，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你说如果这些非感染人员知道明天这些舱房玻璃后面的感染家属也会和自己抢一个回国的机会，你猜他们还会像现在那样说这么肉麻的话吗？”

华宏生摆手道：“老金，没你想得这么坏，都是一家人，谁先走谁后走都能商量着来！”

“老华，虽然你比我长了十几岁，但人性的黑暗，你并没有我见得多，人性没想得这么简单！”金家俊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了！”

金家俊缓缓地走到了餐桌旁坐了下来，华宏生也好奇地拖着病腿慢慢地挪到了床上坐了下来。

金家俊似乎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后，开口讲了起来。

几年前，一名年轻的律师，年纪轻轻也是律所最当红的金牌律师，升任合伙人指日可待，一天这个年轻律师经手的的技术侵权案终于在甲方公司的城市开庭，以胜诉结案，当事公司的老总硬拉自己和老板去当地一家饭店吃饭，美其名曰，要来个庆功宴，席间三人都喝了几杯酒，叫的代驾路不熟，只得取消了订单。

甲方老总仗着自己喝得不多，硬是要自己开车送两人回去，在一个路口变灯时，一辆疾驰而来的助动车猛开了过来，这个年轻的律师还来不及喊时，甲方的奔驰车就撞上了，对方被撞飞了出去，车上三人顿时酒醒了一大半，吓傻了。

虽说是对方超速，但车上这几人都是酒驾啊！

律所老板也就是年轻律师的顶头上司，首先清醒了起来，查看周围有无摄像头，因为是郊区小路，幸好没有，甲方老板瞬间也清醒了过来，先是向老板诉苦，说现在的公司正值申请上市期，自己不能有一点点负面新闻，他一定不能坐牢，再是威逼利诱，以后所有的公司法律官司都包给贵律所，最后隐晦地表达能否让他们给自己顶包

在副驾驶上的年轻律师听着，整颗心越来越沉，如果真要顶包，多半这个锅就是自己背了，但他心底还留着一丝最后的期望，希望自己的老板作为一名业界有名的律师，不至于知法犯法，但几分钟后，他的心就死了，因为坐在后排的老板把他单独叫了出去，就说了两句话，一句顶包后，立即会升他为律所合伙人，另外一句，他喝得最少，几乎查不出来，就算查出来，他也有办法把他的案底消掉，不会影响他做律师，而且有任何赔偿都可以让甲方承担，年轻的律师无法反驳，或者说当时的状况根本容不得他反驳，他还来不及回答，甲方老板已经打电话报警，接着打120，而自己的律所老板已经在托关系找熟人了。

当警察，救护车都前后赶来时，问起谁是驾驶者时，那名年轻的律师分明看到了甲方老板和自己的老板都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竟还装着惋惜之色，那名年轻的律师觉得这两人此时的演技不去演电影真得太可惜。

因为车上的三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所以所有人包括那名被撞的伤者都送到了医院进行救治，后来那个伤者命是捡回来了，但成了高位截瘫，要一辈子做轮椅，幸好，律所老板确实关系硬，年轻律师只是关了十几天，并没有判刑，而所有的费用甲方老板也承担了，包括用一大笔让伤者家属不起诉。

金家俊说道这里，略顿了顿，回到自己的床头柜前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后，停了下来坐着不在说话，似乎这段话掏空了他身体了的所有元气一般。

华宏生忙转过头来，问道：“那这么说来，这个律所老板还算有良心的，当时答应那个顶包律师的条件也都承诺了啊！”

金家俊苦笑着摇头道：“这个世界只要是你做个的事情，没有一样是会不留痕迹的，关键在于你想不想去查。这个年轻律师，案发后的那年确实意气风发，成了律所合伙人，也有交往女朋友，前途无量，但是到了第二年，麻烦就来了，一天被撞家属打电话给这个年轻的律师，威胁说知道他当年车祸是给人顶包的，他手里有证据，如果捅了出去，那他就做不成律师，除非给他50万。”

“什么，这个律师还被人敲诈了！”华宏生显然也被震怒了。

“没错，不过多年的打官司经验，让这个年轻律师还是很快镇定下来，让这个家属拿出证据，几天后律师就收到一份快递，他拆开一看惊呆了，里面是一份医院的验伤证明，是甲方老板的，他瞬间明白了，因为当时挂在驾驶员正前方挂着一个类似瑞士军刀样的模型，当发生撞击时，甲方老板的额头上是被划了很深的一条口子，而这个恰好证明，只有坐在驾驶员的位子才会受到这个伤，而自己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伤口。照道理，如果当天接警的警察仔细查下去，也不难查到，但是那种小地方，又是半夜，警察粗略地就过去了，那里又是人情关系为主，否则自己也不会这么快就没事放出来，还没留任何案底，但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居然一年后，这个伤者家属不知道怎么拿到医院里的证明，过来敲诈他！”

“这家属是不是医院里有人啊！”华宏声略想了想道。

“没错，老华，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一个远方亲戚在医院的档案室里工作，偶尔找到了之前的病例，就这么巧。”金家俊又苦笑着说道。

“那后来呢，这个年轻律师怎么办？”

“年轻律师虽然这几天赚得前不算少，但买了房子，还投资了不少基金，股票，理财产品，一下子也拿不出多少钱，但为了能继续当律师，他只能卖了一套外地的小房子，还从投资的这些金融产品里割肉凑了钱，汇给了对方五十万。”

“难道不能报警吗，这个年轻律师也太窝囊了！”华宏生的声音透着不可思议。

“老华，在那种小地方，人情比法律更大，况且不管是什么原因，被捅出去就再也不能当律师了。”

“那那个人拿了50万，应该就两清了吧！”

“哼，所以我说老华，虽然你年纪比我大，也是公司高管，但你见到的人都没我见到的鬼多，人性本贪，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那个家属隔三差五地找这个律师要钱，小的是几千，几万，大的是十几万，律师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去找自己的律所老板和甲方老板想办法，没想到，他们俩都不管这个事，让他自己处理。”

“真是过河拆桥！”华宏声气得骂了一句。

“年轻律师知道，这件事情只能靠自己了，所以他高价动用黑道的关系暂时让那个伤者家属暂时不敢再敲诈，然后他果断地从原来的律所辞职，又和其他律师开了一个小律所，这两年幸好生意还不错。”金家俊讲完，眼神里透着复杂的光芒，这种光芒让华宏生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老金，难不成这个年轻律师就是你自己啊！”

金家俊并不答话，只是笑了笑道：“老华，现在你相信了吧，这个世道我遇见的鬼还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