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夜幕低垂，寒鸦声声啼。

赵越七躺在床上，望着房梁久久不能入睡。白日里的那火凤凰的一团影子缠绕在赵越七心头。勾起了那久远的回忆。

大概是很久很久了吧。赵越七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从中原大陆上最强盛的虞国辗转遗落到这个偏远小国。好像曾经的一切都离自己很远了。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那炽热的火焰却无情地燃烧了赵越七所有的妄想。

赵越七翻身坐起，穿戴好衣服。夜凉如水，不知小丫头此刻睡了没有。诶，那个单纯又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可真让人羡慕。

此刻本该入睡的阿古却坐在池塘边望着月色，双脚在空中耷拉摇摆着。赵越七走近池塘边就看到这样一个安安静静带着些许悲伤的女子。赵越七一瞬间觉得阿古长大了不少，不似那个成天疯玩长不大的小丫头。

“越七哥哥，你来了呀。“听到动静的阿古转过头，巴掌大的小脸看着越七，温柔地微笑着。

“嗯。“赵越七瘪了瘪嘴，撩起衣摆在阿古身侧坐了下来。

“怎地还没睡？这大半夜的，夜深露重的，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也不知道害怕，我不怕着凉了。”

“越七哥哥不也是这个时候出来走到池塘边了吗？”

……

“我与你不同。”我是千年的凤凰，可你不过是个凡人。

阿古不置可否，只是歪着脑袋看着赵越七笑着，眸中似有星光闪烁。

“越七哥哥，你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吗？”

这清冷的夜，反常的阿古，让越七不太习惯。赵越七扭了扭身子，“大概，是有的吧。”

“这世人都在修习术法，都妄求长生。若得长生，那便是成了仙。书上说，这大千世界分为六界，有神，魔，仙，妖，人，冥。若人得了长生，白日飞升就成了仙，去了仙界。若死了，就成了鬼，去了冥界。”

阿古顿了顿，说，“我听说南岭有个无所不知的老人，说是活了很久。他大概就是修炼得道得长生了吧。如此说来，这世间也是有鬼的吧。”

“丫头，你今天怎么了？“

“越七哥哥，如果人死了，有灵魂的吧。这世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有冥界的存在吧。”

“听说冥界包括一个鬼门关，一座奈何桥，六座阴曹地府，十座阎罗殿，十二座司官府，十八层地狱。亡人为鬼，鬼入轮回而投身六界。这是人生的终点，也是人生的起点。多少人捧着一腔血茫然而来，多少不甘愿也只化作一回眸，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六道轮回之后是冤屈的第一声啼哭，三生石上，又被刻下深深一笔。记下该了的债，该还的情……

“三生石代表前生，今生，来生。上面有今生前世的纠缠。传说，人死后，走过黄泉路，到了奈何桥，就会看到三生石。它一直立在奈何桥边，张望着红尘中那些准备喝孟婆汤，轮回投胎的人们。传说，三生是能照出人前世的模样，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地刻在三生石上，千百年来，它见证了芸芸众生的苦与乐，悲无欢，笑与泪。该了的债，还还的情，三生石前，一笔勾销。”

“很多人的爱情是从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开始的，而相爱之后我们一定会期待能够再有一个相爱的来生，在有过似曾相识感动的爱情中，相信这辈子的姻缘其实上辈子早已注定……”

“传说世上还有一种药叫孟婆汤，它能使人还阳，但却令人忘却过去。传说孟婆汤是由彼岸花曼陀沙华熬成的。传说中一种喝了可以忘记所有烦恼、所有爱恨情仇的东西，当你离开这个世界去到另一个地方的时候，它被端在孟婆手里，奈何桥前。人生在世，多苦多难，这一碗下去，是种释然，彻彻底底地与前世做了一个了断。那些爱过的人啊，那些放不下的事啊，那些滚滚红尘中的纠葛都会随着孟婆汤的入喉，永远凝固于走上奈何桥上那欲言又止、充盈泪水的黯然一回眸，化做缥缈，淡淡散去。是不舍？还是挥刀割袖的决断？都已经不在重要了；因为——忘了，忘了所有种种。”

“相传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士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

世上有一种药叫“龙蜒草”，它能使垂死之人不死，但却不能活人。传说世上还有一种药叫“孟婆汤”，它能使人还阳，但却令人忘却过去。世上有一种草叫“断肠草”，它会让人恢复记忆，但它也可致命，一旦服之三天之内必会暴毙而亡。

“忘川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孟婆汤让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记载着你的前世今生，我们走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喝杯忘川水煮。今生有缘无分，又何必强求？”

“相传孟婆汤的做法，先取在十殿判定要发往各地做人的鬼魂，再加入采自俗世的药材，调合为汤，分为甘苦辛酸咸五味。生生世世循环的人无法拥有往世的记忆，只因为每个人在转世投胎之前都会在奈何桥上喝下忘记前尘往事的孟婆汤。所以走在奈何桥上时是一个人最后拥有今生记忆的时候。这一刻很多人还执着于前世未了的意愿却又深深明白这些意愿无法实现就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阿古失神地望着池塘夜色，喋喋不休。

赵越七皱着眉，“丫头，你瞎说什么呢。”

今夜的阿古周身萦绕着难过悲伤的气息，不同于往日单纯可爱的模样。

“越七哥哥……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所有人都死掉了。你看，就是这个池塘，我梦见里面都是血，那池塘的水都变成了红色。就在这王宫里，我梦见四处都是哭喊叫嚷的人，还有刀子刺入血肉噗嗤噗嗤地声音。”

阿古顿了顿，转过头，看着赵越七。

“越七哥哥，我还梦到了你，我梦见你浑身都是血，我梦见你手里拿着一把剑，就在城门口笑着看着我。”

阿古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轻轻柔柔地，像羽毛似的浮动，撩拨着夜色，静谧中又有一股浓浓的凄冷和悲伤。那轻轻柔柔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无比清晰。

夜晚池塘上的黑影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幽沉沉，一如此刻赵越七的心底。他想笑，可却笑不出来。

“阿古……”他开了口，声音像是经历过千万年的静默后重新开了腔，带了一种特有的迷惑的沧桑和沙哑。

他想安慰那奇怪的小女孩儿，却不知道又该从何安慰。

“越七哥哥，你说何谓皇帝啊？”阿古复又看着赵越七，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像明月般地温柔皎洁。

赵越七顿了顿，言道，“皇，古为上天，光明之意，因给予万物生机谓之皇。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因其发育之功谓之帝。皇为上，帝为下，古人的皇帝意指天地，而皇帝一词，则是告诉人们，天地是万物之主。”

“万物之主吗？越大人哥哥，那是不是在这个世上，皇帝就是最大的呢？”

赵越七皱着眉头。

“皇帝是天地，是万物之主。这世上有三个大国，钟离国，大耀国，虞国，还有一个小国，这个千古国。”阿古望了望远方，“其他三个大国里的皇帝都很大，这世上，皇帝越大，才越有主宰的权力。可千古国很小，千古王也小。越七哥哥，你说，有一天其他三个大国会不会打入千古国的城门口啊……”

赵越七心下大骇，看着阿古如静水般无波的眼睛，久久不能言。

她还是温柔地笑着。

赵越七看着阿古，深吸了一口气，猛然起身，迈开了步子向外走去。月色映照下的，是赵越七冷漠的背影。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使命。

“十年一凤凰，非死勿现。你费神动用灵力制造那么大的一个火凤凰，不就是为了让我看到吗？如今，我到了，你还不现身吗？”

残月余晖打在池塘边，赵越七敛着眸子，静默地看着那一汪灰暗的池水。

“难得你还记得我们族的火凤凰。我费了十年的功力幻化出那只火凤凰，只是怕你过久了安逸日子。只知谈情说爱儿女情长，不知道我们的深仇大恨。“

“我既来，便不会退缩。”

“那就好……赵越七，你要知道，我们可就只剩下你和我还有她在这个世上了啊。”

“她，有消息吗？“

“不曾……那唯一的血脉，诶！只祈盼她一定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呵，奕王这个小人。”

“噤声，奕王行事光明磊落。若不是有他私下相助，那大耀国的皇帝定然会灭了我一族的人。”长老捏紧拳头，愤愤不平。

“好了，说正事吧。”越七拧着眉，望着那阴沉沉的湖水。

“阿七……你可要想好了。”长老看着越七那副样子，突然有些担心。

“阿七……”赵越七抬起头看着暗淡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好像很久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叫我了。“

越七看向夜空的眸中有些许泪花闪烁。

“我想念我们火族的夜空，想念隔壁家阿嫂每次做的饭菜的香味，我想我还会故意趴在她家门口对着那饭菜流口水，阿嫂也一定会笑着对我说，阿七，想吃就进来吃吧。那时候，阿嫂家的阿牛哥就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学着阿嫂也招呼我进去吃。我还记得那个阿牛哥，偷偷喜欢着阿罗那个泼辣的姑娘，从来不敢表白。每次都非要拉着我跟在阿罗后面。阿罗一转过来，阿牛哥刷一下就红了脸，藏在我身后，一句话也不说。结果阿罗每次转过头来看到的都是我。那天，阿罗穿了大红色的衣裳，打扮地很是漂亮，跑来阿嫂家。我眼疾手快躲了起来，阿牛哥没有人可以给他做掩护了。一个人干巴巴地现在大院里。看着阿罗，阿牛哥瞬间脸红地像苹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罗懒得搭理阿牛哥，就问阿牛哥阿七在哪儿。阿牛磕磕绊绊地问阿罗找阿七做什么。阿罗就说她喜欢阿七，她要告诉阿七她喜欢他。阿牛哥焦急地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阿罗为什么阿七，阿七不好，阿七不好。阿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因为阿七他喜欢我啊。阿牛哥更着急了，急吼吼地说，阿七不喜欢你！这一激动突然就不结巴了。阿罗还佯装生气，你怎么知道阿七不喜欢我啊，难不成阿牛你喜欢阿七？怪不得每次阿牛你都躲在阿七后面。阿罗一副很受伤的表情。阿牛哥看着急得不得了。一着急，就说，阿牛不喜欢阿七，阿牛喜欢阿罗，阿牛喜欢姑娘！这一下就不得了了。阿牛哥头低地低低的，真像是努力在地面上找个可以钻的地缝立马钻进去藏起来。阿罗笑着说，阿牛你看着我。阿牛哥羞羞答答地扭捏地抬起头，看到了脸微红的漂亮的阿罗。阿罗也喜欢阿牛。阿罗一直都喜欢阿牛……。”

越七眼中闪着泪花，嘴角噙着笑，“阿罗和阿牛哥啊，才互相表明了心迹啊。可是那巨大的火焰就一下子窜上了天，大红色的火焰，那般张牙舞爪，印地阿罗和阿牛哥的脸红红的。阿牛哥一下子挡在阿罗身前，抱着阿罗往我这边跑。火焰太快了啊。阿牛哥甚至都来不及把他心爱的姑娘推过来。一切都太快了。我看着那火焰瞬间吞灭了房屋，瞬间吞灭了……阿罗和阿牛哥。地窖的口被封地死死的，我怎么推都推不动。我想阿罗和阿牛哥还在外面，我想他们是不是也努力想进来……”

越七紧紧咬着唇，看着那夜空中的残月。他想起那日火势的盛大。一下子冲着地窖喷了进来。他被火势推了好远好远。他都以为自己也要死掉了。可就这么睡着睡着，沉睡了很久很久，他突然醒了过来。那漫天的火光依旧不时地充斥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