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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我很好,就是想你

她去了南边一座城。

漫茶里。

城中盛产一种四季花,名字就叫——“漫茶”。

这花至高到人的膝盖,鹅黄色的花瓣,嫩白色花蕊,盛开时不过拳头大小。

花香清淡,只有经过一片漫茶花海才能嗅见淡淡的香气。

虽然花朵不大,但这花一开,就满城都是,一片一片地,很是壮观。

蝴蝶飞舞,蜜蜂采蜜。

热闹得不像话。

花与人相似。

这花,和心莲很像。

田密牵着马,一身红衣穿梭在漫茶花中。

红裙蹭到黄色花苞,青丝飘飞,她回头看山。

远处青山万壑,苍翠动人,春末的风拂过,带来隐隐花香。

——心莲一定很喜欢这里吧。

红衣美人,只是一个回首就能勾人心魄,只是,她如今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历经万千,最后还是只剩一个人。

...

走到山上,把马栓到一棵树上,走到一座竹屋前。

咚咚。

咚咚。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屋里传来脚步声。

开门的是伏颜,往日精神俊朗的侍卫,现如今瘦得眼睛凹陷,胡子拉碴的,没什么精气神。

看见田密稍稍有了些反应,但反应不大,接着又变成开门时的样子。

“田小姐。”

“不请我进去坐坐?”田密笑着说。

为什么笑?她也不知道,或许只是礼貌,或许只是觉得两个人抱头痛哭画面不太好...总之,不是发自内心地笑罢了。

低头好像犹豫一瞬,伏颜打开门门,:“请。”

刚才就嗅到隐隐的酒气,进屋更是酒气冲天,田密皱了下眉头,快走几步把窗户上的帘子掀开。

光线进入,田密回头就看见散乱地倒在床边、桌子边、屏风旁的酒坛子。

大大小小,满一屋子了。

“这就是你思念的方式么?”她看着正往嘴里倒酒的伏颜说。

语气平常,没有责怪。

倒酒的手停顿一下,但又恢复如常。

“很久以前,我就想,心莲她那么喜欢花儿,等我攒够了钱,就买下一整块空地,专门为她种花。”

田密没有打断,坐在对面认真听。

“她最喜欢黄色,所以就种一片黄色的花儿。”

“她喜欢什么,我就给她种什么。”

“以后,我俩都老了...她满头白发,她一定会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不好看了,到时候我就给她簪花,一定很漂亮...”

“你们去离国那三年,我每天都在想她。”

“其实,即便她在穆国,我见不到她的每一个瞬间,也都很想她。”

似乎喝了太多酒,有些晕眩,伏颜猛地把酒坛按在桌子上,震动了桌面,酒坛里的酒水荡起波纹。

“我不会说话,也不怎么会那些好听的。”

“但我以为,自己有一辈子时间对她好...”

“我以为..”

手抓着酒坛边缘,脸侧压在胳膊上,身体抖动地哭了起来,:“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那么好的姑娘,为什么呢?....”

“小莲那么好...凭什么啊...她才二十岁啊,人生还没开始开心呢...”

“是不是我以前杀戮太多……罪孽降到了心莲身上啊……”

...

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第一次见面,穿着鹅黄色衣裳朝她奔来的少女,十五岁年华,经历苦难,但笑容灿烂得要命。

田密听得想哭,但吸了吸鼻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总不能两个人都哭吧。

“但你有没有想过,心莲看到这样的你,会很失望。”她的语气那样轻,但却重重砸在伏颜心里。

他没动,抓着酒坛的手却慢慢松开,泪花落到桌面。

“伏颜,你知道么,心莲她总是提起你。”

“你应该猜不到吧,那样内敛的姑娘,说梦话都是你的名字。”

“在街上看见好看的布匹,就嘟囔着想给你做衣裳。”

“吃到好吃的,就想着下次要带你也去一趟。”

“还总是和我说——她之前十几年过得不顺,遇到你特别特别幸运,还说,以后成亲的嫁衣,要自己绣,不让我买。”

伏颜还是那个动作,但眼角的泪,流得无声。

“你看,心莲的心里,你那么好,像清风朗月一样。”

“她说,你是她人生中的一缕春风。”

“伏颜。”

“你说,她看见现在的你,会开心吗?”

“这是心莲橱柜里,上面绣着【长乐未央,长毋相忘】”她拿出香囊放在桌上。

“是给你的。”

...

没有再说了。

有些话,说再多都比不上他自己想明白。

田密轻轻推开门,顺着一条鹅卵石小路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座墓。

石碑上刻着——【伏颜之妻】【田心莲】

文字刻的生硬,一旁的雕花更是歪歪扭扭,一看便是伏颜自己弄得。

这条路、旁边未发芽的花种,墓碑、泥土...都有伏颜的痕迹。

第八十七章 我很好,就是想你

手指划过名字。

她就近坐了下来。

“堂姐要离开了。”

“边关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要是想堂姐了,就来梦里找我。”

“堂姐很好...真的...很好。”

“就是...有点想你。”

...

伏颜在田密走后慢慢起身,看着那个墨蓝色的香囊。

看了很久很久。

才伸出微抖的手。

抓住,慢慢收紧。

“对不起...”

*

田密和仇旷打算离开那天正是芒种时节。

天空降落下入夏后的第一场雨。

士兵整装待发。

田密叼了根草,倚在军营仇旷屋子外的槐树下。

两脚交叉,双手抵在脑后,怡然自得地看着天。

又瞅了一样不远处的日晷。

好家伙!

这人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俩人干什么呢!

【……你以为呢……】系统看田密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想好事。

田密:可能在商讨什么兵法、政策云云的。

【……我信你个鬼!】

田密翻了个白眼,正看见一身“正气”从营帐里走出的季辰。

以及……羞羞答答的,仇旷。

田密:我滴个乖乖!

【……八块腹肌,你见过?】

田密:...你的关注点能不能正常点儿?

“咳...将军,我们走吧。”仇旷抿了下嘴,轻咳一声说。

“原来,仇将军没忘记时间啊~!”田密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咳....诶嘿嘿...”小麦色的脸上露出傻笑,仇旷摸摸头,:“将军久等了。”

田密又看季辰。

盯着看了半天,让季辰发毛。

“田将军有何事?”双手背在身后,月白色锦袍,风流倜傥又温文尔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正经人”!

视线回来又看了看仇旷。

又看了看季辰。

两人被田密看得极其尴尬。

就在想开口时。

田密出了个口哨往院外走去,步子慵懒地像猫。

暗红色背影消失在拱门旁,仇旷脸又红了,声音也不似平时硬气,:“将军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嗯,她会是个好将军的。”季辰也感叹道。

不过,就是命不好。

唉。

“那...我走啦!”仇旷咬着下嘴唇,有些舍不得。

等他回神,人已经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院子门口了。

“等我回来。”

“等你,一路平安。”

人都走尽了。

“呵~”他眼角弯了起来,:“这家伙!”

...

因着田密和仇旷回来只是述职,人带的不多,也就一千多。

离开时,君不厌站在城墙上。

黑色铁甲兵里,她一身红色骑装,还是那样显眼。

他那样迫切地想要多看她几眼。

毕竟...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多久了。

“伏颜……”刚想吩咐些事,才记起伏颜告了长假。

“王爷有何吩咐?”新侍卫低头问道。

转过身,看着远处消失在飞扬尘土中的田密,他好像苍老了似的,开口,:“无事,你下去吧。”

侍卫不明白,但也清楚自己的职责,当然,也不敢问,:“是。”

*

队伍小跑了一阵子,又换作步行。

田密骑着马,身后背着大刀,和仇旷并骑。

“开始想他了么?”田密问。

还在想着季辰的仇旷听到问话猛地回头,却看见田密正目视前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好像刚才那个问题是他臆想出来的。

田密扭头,:“嗯?”

“想。”仇旷重重点头,:“很想。”

握着缰绳的手一顿,田密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也很想。”

仇旷以为田密说的是田心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是个粗人,阿辰也不曾逼他一定要读书。

除了兵书、武功、季辰,他不爱旁的。

嘴笨,不会安慰人。

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节哀”

田密先是一愣。

接着狂笑不止。

仇旷都懵了!

——这是闹什么呢?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

周围的士兵也在偷偷观察——将军这是才反应过来打胜仗了?毕竟当时打胜仗时一点没笑。

不过……这反应,迟钝了些吧。

田密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挤了出来。

晶莹的泪花,被风吹干。

好像不曾存在。

看。

这就是她两辈子唯一爱的人。

在旁人眼中。

他们——毫无关系。

讽刺又可笑。

...

接下来的路上,仇旷小心再小心,可不敢粗心大意说出什么刺激到人的话。

这种谨慎的态度,只在他刚和季辰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过。

索性开始谈公事。

“将军回去打算先做什么?”

“羌月割地九城,处理事宜的人传信说,有几座城奴隶很多,他不知道怎么处理。”田密叹了口气,:“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这个也要请示,我看起来很专断吗!?”

田密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仇旷,企图让自己显得可爱点儿。

【……】请把那个“吗”字去掉!

不过它也只敢在心里说两句。

“咳...”仇旷眼神闪躲,当时要把新羌月王挂在城墙上那一出,可是在军营传遍了,可不是没人敢?

“是这样。”仇旷还是解释道,:“之前只是与一些相对小的部落有过冲突,而且...自从现在的皇帝登基,也没有过让人割地。”

“最大的,也就是宁王曾不费一兵一卒让离国退兵,其余的也不算,都是小打小闹。”

“那我还挺厉害!”田密挺起胸膛,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牛气哄哄的!

仇旷:“……”

系统:【……】

*

另一边,田竹让简玉处理了许芸娘的后事便,一个人去了宫里。

却被告知——皇后不见客。

“青槿姑姑,本宫找皇后娘娘是...”

不等说完,青槿便板着脸打断,:“不管您的干什么,娘娘不见客,就是不见客。侧妃娘娘,您也知道,原本皇后娘娘帮您也是出于对您的喜爱,并没有必须帮您,若以后还是为了这事,那您就不必再来了。”

“可是……”

“侧妃娘娘慢走,不送。”

门,无情地阖上。

田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旁边跟着的婢女看着田竹阴狠的视线,浑身一个激灵。

怪不得简玉姐姐说——不要多嘴,最好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卫芷。

那你就不要怪我了。

不顺着我的人。

都要死。

*

回到军营,田密刚把大刀放在刀架上,就有士兵进来通报。

“将军!”

“什么事?”

“武阵将军那边出了乱子,让属下看您回来就禀报您去一趟西云城。”

田密手放在刀柄上,犹豫一下,没拿,边走边问,:“出什么事了?”

士兵跟在后面,:“西云城的奴隶尤其多,而且过半没有家人了,无处可去,武阵将军想请您定夺。”

...

田密进城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萧瑟。

果真就像在她在路上了解的——这座城的奴隶是最多的,活人是最少的。

街边坐着几个破衣烂衫的人,看起来没有像乞丐那样破破烂烂,但整个人都像一摊烂肉一样,躺在那里等死。

皱着眉,田密快马加鞭跟着领路的去了一座四周围起来的建筑。

她下马走上扶梯,站在四周的高墙上。

听说,这里是以前羌月贵族最喜欢的【射杀游戏】的地点。

活人站在墙上,拿着弯弓,随意地瞄准底下的奴隶。

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像救世主一样吧。

像神一样。

...

“将军。”一个魁梧粗壮的男人走过过来。

“武将军不必多礼。”

“是这样的,现在奴隶太多,且大多丧失了务农能力,孩子、老人都有,青壮年还好,但老人实在太多,您看...”武阵一脸惆怅,打仗他在行,这事儿,以前也不归他管啊!

“大约多少人?”

“来的时候便有重伤死去的三十来人,剩下活着的,一千五百人三十七人。”

“老人多少?”

“七百一十三。”

“孩子。”

“一百零九。”

“剩下的人中,男女各多少?”

“这……还没这么细致地记录。”

田密点头,:“我来时看见,城中因为早年将大部分人抓来印上奴隶标记,所以城里空房多,派人修缮,老人一人一间应该匀得开。”

“十七到四十五的,男女分别登记在册,其中十七到三十岁的男子女子单写一张,这些人是以后这里发展的主力军。”

“小孩子的话...这里的人大多语言不通,但以后他们就是我们大穆人,总要学会我们穆国话,教书先生我向京都禀报。”

“先这样吧。”

武阵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这就想好了?

好像也不难的样子。

他怎么没想到呢!

“人都在哪儿?先带我去看看。”

“将军这边请。”武阵比刚才更恭敬了些。

这小将军,不仅打仗厉害,脑子也好使!

娘说了——脑子好使的人,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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