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很快发现新帝的心思没有放在花枝招展的舞娘身上, 也没有放在众位文采出众的公子身上，目光却是时不时落在那位举头投足满是优雅的如画公子身上。

新帝的心思似乎掩饰不住，或者是根本不想要掩饰，毕竟以他的身份还有什么好掩饰的。目光灼灼，神采奕奕, 比当年平定图怒一族, 取下图怒首领头颅的那一天还要高兴。

众位公子心里有些微妙，还以为新帝不喜欢温公子，这样看来, 简直满心满肺都是温公子, 怎么会不喜欢？

还以为都是同一起点，谁知道这温钦已经在终点了。众人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恨不得以身替之。

宴会上婀娜多姿的舞娘媚眼都抛给了瞎子, 一时间都没了兴致, 安安分分的跳着舞。温钦倒是觉得不愧是宫中的伶人，这群姑娘都像是赤着脚踩在云朵上, 飘逸优雅极了。

见温钦颇为感兴趣地看着这群舞娘, 谢临琛忍不住唤了温钦的名字, “温公子。”

温钦没有听到, 一只手倚着桌子半眯着眼睛打着拍子，眼波流转, 满是醉人韵味。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目光在温钦和新帝之间来回转换。见新帝脸『色』越发不好, 温钦身边的一个公子连忙推了推温钦的手臂。

温钦被人推了手臂, 有些不解，等看到那位公子强笑着指了指新帝，温钦又笑盈盈地转过头去看新帝。“陛下唤我？”

温钦刚说完，众人就见新帝脸『色』瞬间好转，丝毫不计较温钦失礼的事情，都有些心情微妙。

对上温钦笑盈盈的眼睛，谢临琛顿时多云转晴，眼底带了几分笑意，“温公子喜欢那几个舞娘？”

温钦嘴角微扬，一双眸眼亮晶晶的，像是映着闪烁星辰的长河。目光专注认真而又温柔多情，像是只看得到谢临琛一个人。“只是欣赏罢了，舞姿这般优美，看得出平时下了苦功夫。”

谢临琛哪里还在乎什么舞娘，端了酒杯冲他微微举杯，眼底满是流光，“早听闻温公子对于丝竹管乐和舞姿很是感兴趣，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不过温公子可有意上朝为官？朝政事是天下事，倒也有几分意思。”

温钦没想到新帝忽然说起入朝为官的事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笑着拒绝，“陛下…我…草民才疏学浅，对于政事一窍不通，还是…算了…”

谢临琛不喜欢听温钦称自己是“草民”，这般等级疏离，像是隔着遥远的浩瀚星河，怎么也牵扯不到一起。

听到温钦拒绝，谢临琛没有勉强，“温公子实在是谦虚。如今温公子年幼便才气出众，算是众公子之首。这件事到也不着急，再过一年，等你及冠了再考虑吧。”

温钦点了点头。

众人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就这样被温钦拒绝了，一时间众人更是羡慕不已，纷纷想温钦不过是生得一身好皮囊，怎得这般好运。

一场宴会下来，众人都看出新帝有意与温钦交好，倒是温钦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连退缩。若是只蜗牛，怕是整个人都缩在壳里了。对于新帝的示好邀约，总是不感兴趣的样子。看的一旁的公子羡慕而又嫉妒。

等晚宴结束，天『色』已经黑了，几位公子纷纷站起身叩拜离宫，温钦也乖顺地隐没在人群中，随着众人出了宫。

谢临琛眼睁睁看着温钦离开，心里满是不舍。

一旁的瓷华见新帝这般不舍，忍不住问道，“陛下若是不舍得，把温公子留下来不是更好？”

“不妥。”谢临琛低沉道，“更何况，留得住一晚又怎样，又留不得长久。”明日分离的难过不会比今日少。

“陛下若是早早告诉温公子身份，哪里需要这样苦苦追求？”瓷华嘟囔。

谢临琛见温钦走远，再也望不见。转过头，拿了一颗草莓，薄唇微启，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草莓，清甜香气充斥着口腔，甜美的像是那个人的气息一般。

“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而我当时连自己都无法顾及。”谢临琛淡淡道。

瓷华瞬间明白新帝的意思，以往两个人的最为信任依赖，若是当时知道温钦便知道谢临琛的身份，一定日日打听谢临琛的身份。可谢临琛浴血沙场，常常受伤，甚至能不能从战场上下来都是一个未知数。温钦免不了日日忧心。

“等到我想要告诉他的时候，偏偏被他撞见我一身血腥杀气的样子，吓到了他。”谢临琛面『色』淡淡，那时候他也是很久后第一次见到温钦，若是早知道会遇到温钦，一定会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那…那陛下现在就去告诉温公子，日日与他通信的人是陛下，不是影三！”瓷华忍不住又说道。“陛下把他的记忆封住，那不就是直接抹去了你们这几年所有的感情吗？”

“你一直生活在阳光下，就会觉得世界没有黑暗之处。可他一直生活在黑暗里。再也经不得一点点欺骗了。”谢临琛心道，我又何尝不是在黑暗中呢？

第121章 苦海无涯（十三）

瓷华确实理解不了，他是赵大人的养子，自从赵大人死后就一直游『荡』着，直到遇见谢临琛。他没有经历过至亲背叛的痛苦，也没有经历过一点点濒临绝望的感觉，所以会觉得这种事情解释清楚便可以了。他理解不了那种对所有人都逐渐失去信任的滋味，也理解不了温钦未达眼底的笑意。

“臣确实不明白……”瓷华『摸』了『摸』头。

“不必明白。”谢临琛站在台阶处，看了眼远处的风景，眼底含笑，“我与他还有很久很久的光景。”

瓷华似懂非懂。

温钦回了温府，温大人早早地站在温府的门前等着，见温钦的马车回来，顿时着急迎上来，“怎么样？钦儿？”

“陛下并没有说什么，对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温钦说道。

“怎么会呢！”温大人忍不住说道，“陛下难道没有单独和你聊聊？”

温钦摇了摇头，“没有。”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温大人难以理解，“陛下不可能不喜欢你的。”

温钦甩了甩袖子离开，不愿再与温大人多说什么。

温太尉有些挫败，这样的美人即使定力好也该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话，怎么会完全忽视呢？

一连几天，新帝那边又没了动作，温太尉又开始担忧。整日惴惴不安。

下了朝，温太尉脸『色』惨淡着下了台阶，一旁的同僚刘大人连忙上前冲他行了行礼，“温太尉怎么这般愁苦？”

“我听闻瓷华少将军手上搜罗了不少证据，里面都是各党派推举各个皇子的信笺和奏折，若是新帝看了…”温太尉惴惴不安。

以往有多么疯狂地表忠心，现在就有多么心虚。温太尉觉得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

刘大人眼底带着笑意，“太尉大人难道还不知道？这温公子这般受宠，新帝怎么忍心惹得太尉大人不悦？”

“受宠？”温太尉忍不住追问，“如何受宠？”

“大人怎么不知道？温公子可是独受陛下青睐。”刘大人连忙恭维道，“听我家恭儿说，陛下一直与温公子相聊甚欢，对于其他的公子都漠不关心呢。”

温太尉一喜，“竟然还有这种事？”

“自然。以后若是太尉大人得了陛下的重任，一定要多多提携下官啊。”刘大人讨好笑道，“不止是我家恭儿这样说，其他的公子也看的清清楚楚呢。”

温太尉面上的惨淡一扫而空，连连笑着应道，“刘大人这般说，下官定然会让钦儿多多觐见。”

“不过太尉大人似乎不知道，温公子拒绝了陛下入朝为官的邀请，似乎对此不甚感兴趣。”刘大人稍稍提醒道，温太尉虽然有意，但是若是温钦冷淡，那也没办法啊。

温太尉听了刘大人的话心里一紧，随即哼笑，“他？他是我的儿子，自然听我的。”

刘大人顿时放心下来，笑眯眯道，“温太尉说的不错。”

温太尉坐上马车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越想越觉得温钦这张脸绝对有戏。只是想到温钦骗自己说新帝对他普普通通，这让他有些气恼。如今温家岌岌可危，温钦竟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丝毫不顾及一点点父子之情。真是不孝子！

回了温府，正遇上温钦从府外进来，忍不住急冲冲走上前，“钦儿！陛下对你青睐有加，你怎么不告诉我？”

温钦微微皱眉。

“你在众公子中相貌这般出『色』，听闻陛下还要加封官职给你，你怎么能拒绝呢！”温太尉恨铁不成钢一般，“陛下这样看重你，你怎么能拒绝陛下！”

“看重我？”温钦微微抬起眸看着他，“父亲说的看中是看中我的这张脸吗？”

“你！”温太尉指着温钦，脸『色』更是难看，“多少人求着陛下多看一眼都求不得，你怎么这般不知好歹！”

温钦之前对新帝特别的关照还有些疑『惑』，温太尉的这番话让温钦彻底醒悟过来，自己的这张脸，似乎格外漂亮。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比别的公子漂亮，所以才会被特殊对待。

原来是这样。

温钦握了握手心，“父亲不如把脸养养好，或许比我更胜一筹。”

温太尉恼羞成怒，“我是你父亲，你要听父亲的话才对！”

“你是我的父亲，有何时尽过父亲的责任？”温钦甩开温太尉拉扯他的手臂，有些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往日虽然王氏身为继室不慈爱不宽容，心肠歹毒，温太尉对他不喜，心生厌恶。可这一次却是明晃晃地把算计放在自己的身上。

长睫颤抖，薄唇紧抿着，面上毫无血『色』。温钦克制不住的一字一字吐出来，“你与王氏这般苛待我，难道这便是父亲该做的？偷改母亲『药』物剂量让她逐渐体弱致死，难道是丈夫该做的？”

温太尉脑袋“轰”地炸开一般，有些崩溃地看着温钦。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赵明淑的名字了。

两人沉默，第一次这般针锋相对。

“你…早就这般想了，是不是？”温太尉眼神满是复杂地看着温钦。

“难道不是吗？”温钦握紧手心。

温太尉按了按眉心，“明淑的死，我一直难以接受。但是我是她的丈夫，是你的父亲，我没有做这件事。”

温钦眼神冷淡，“我亲耳听到，是你偷改了母亲的剂量。”

“当初你母亲生下你后身体很虚弱，更是因此大病一场。”温太尉呼吸急促，“随后染上一种怪病，喝下『药』后整个人都会变的越发惨淡丑陋。明淑每次照镜子都会崩溃大哭。好几次想要寻死，被人拦了下来。”

温钦握紧手心。

“她当时很痛苦，每日苦『药』汁喝下去的反应很大，大夫甚至不能保证能活多久。她一直很绝望，告诉我她不能陪我了，和我相守一生的约定注定是要毁约了。”温太尉死死盯着温钦那张脸，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她偷偷换了『药』剂，变得格外的娇艳漂亮。大夫说她吃了七日醉。”

七日醉，顾名思义，剩下的七日会一天比一天美艳动人，最后会在第七日最美的样貌死去。

“我恨她。”温太尉声音虚晃，“我恨她，她说好会陪我的，说好会和我一起的。她却一个人丢下我走了。”

“所有人都说我配不上她，我一个落魄贫贱的家世哪里配得上临安贵女？高攀了太多让人瞧不上。我自己也觉得卑贱。”温太尉喃喃道，“可是她说的啊，只要她在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她会和我相守到老，所有人都会见证她没有选错人…她说过的，她竟然忘了…”

温钦记忆不清，只是记得当初母亲一直在吃『药』，因为『药』苦总是难过的哭泣。

“我恨她，我恨她贵女的身份，也恨她偷吃七日醉。”温太尉眼底泛着冰凉的光，脸『色』冷淡下来，“后来我娶了王云鸢，她问我为何明淑下葬时还是美的，明明病重后会变得越发丑陋。我告诉她是我偷改了剂量，所以会变成这样。我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吃了七日醉死去。”

温钦低垂着眸眼，眼底带着黯淡的光。

“你没有听错，我一直到现在还是很恨她。”温太尉抬起眸看着他，“她一直给我希冀，可是都是假的。她为什么是贵女？为什么要这样出彩？为什么要这样受宠！她这个虚伪傲慢的女人，从未把我放在心上。我恨她，也厌恶你，你和她长得太像了。”

温钦脸『色』苍白。正想要说什么，一旁挺着大肚子的如*屏蔽的关键字*走了过来，小心温顺的挽着温太尉的手臂，“夫君怎么一直站在这儿？”

如*屏蔽的关键字*便是前不久从外面接进来的外室，长得和赵明淑有几分相似，因为她王氏闹得很厉害。

温太尉小心扶着如*屏蔽的关键字*的腰，目光复杂地看着温钦，“话说到这儿，我知道我一直让你不满意。我会加倍补偿你的。”

见温太尉扶着如*屏蔽的关键字*离开，温钦脸『色』难看，脚步虚浮着回了自己的院子，这一切混『乱』的像是一场戏，让他看不清结局。

温太尉没有食言，绫罗绸缎和珍贵古玩全都送到了温钦的院子，甚至王氏死死拦着奴仆不让他们送进门，被温太尉拉扯开，不让她继续闹下去。

一箱又一箱的珠宝送进了院子，甚至温太尉担忧他的身体一直虚弱，找了太医小心调养。知道温钦皮肤娇弱，一捏便是一个红印，又寻了格外有效的膏『药』送来。

温钦一点也没动，所有的都没动。他坐在一旁抱着膝盖满脸『迷』惘，他曾经格外期待温太尉能够回心转意，像一般的父亲一样『摸』『摸』他的头，真心实意对他好。

如今…自己可以相信吗？自己可以相信他的每一句话吗？

一连几日，温钦下意识地遗忘那天的事情。温太尉也没有再提那日的事情，只是偶尔询问他的近况，询问他书读的怎么样？

温钦没有往日那样抗拒，不过也没有接受温太尉的好意。

没过多久，新帝又接连邀请了温钦两次，温钦没有进宫。温太尉又提起与新帝结交的事情，温钦想想还是拒绝了，一瞬间，他没有在意温太尉忍耐到极点的眼神。

新帝看中自己的美貌，可以『色』侍君岂能长久？更何况自己从来不想把自己的世界变得这样复杂。

温钦闭上眼睛，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间内慢慢吹进来的白烟。一缕缕烟雾沿着窗边缓缓移到温钦床前，顺着他的鼻间进入。温钦变得更为昏沉。

再次醒过来时，温钦头还是昏昏沉沉，烛火有些亮，眼睛有些适应不了地半眯着，微微坐起身。手上和脚上不知道是带了什么，随着坐起身的动作微微铃铃作响。温钦一瞬间有些醒意，只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睁不开，忍不住修长的手伸出来挡了挡烛光。

半眯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手上轻薄的红菱，他的身上没有穿衣服，只覆着薄透的红菱。眉宇微蹙，长及脚踝的的长发披散铺满了龙床，像是大朵大朵盛开着的妖冶海棠花。赤足光洁落在龙床上，脚腕上玲珑细小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光洁白皙的身子与妖艳的红菱缠绕，柔软的乌发如墨，一缕缕搭在肩上。温钦总算适应了烛光，正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