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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前夕, 顾云容对着打从柜中出来, 就有意无意言语套问的人, 有些无奈。

“我已与你再三说了,我那日真的只是骂他一顿。而且, 骂过之后,我有些后怕。”顾云容微抿唇角。

浴佛节之后,桓澈听闻宗承竟是答应先帮她将沈家的事情办了, 便一直追问不休,势要知晓那日情形。

顾云容一一说了, 他仍是不饶她。

只顾云容事后回想, 她当时实在意气用事。若宗承被她那番激言惹恼,揭破沈家之事便渺茫了。

亦且, 宗承多年与恶徒贼寇为伍,应是个狠冷嗜杀的性子, 她当时独身一个, 倘他恼羞成怒,她处境危矣。宗承走后,她心头后怕涌上,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桓澈面上不大好看。

宗承实则是商人心性,万事算计,打从头回见面就开始谋算,一步一步, 暗藏心机。

可他凭甚在分毫好处未取时, 预先为顾云容办事?

“往后离他远些。”桓澈言罢, 见顾云容仿似不以为意,语声一坠,让她莫将他的话当耳旁风。

“此事之后,你认为我还会与宗承碰面么?”

桓澈听见她这样说,神色稍缓,又交代她早些安歇,起身而去。

桓澈提前几日便在贞元帝面前透了风,说有传言称汝南侯沈家爵位来路不正,贞元帝知此事重大,命他私下查探,又自锦衣卫、东厂抽了几人襄助他。

之后他便将一应证物、证人证词呈给了贞元帝。贞元帝看罢,缄默良久,命他隔日将顾家一众人等带入宫来。

是日一早,顾云容与顾同甫等人在拏云的护送之下,一路转入龙光门,到得乾清宫养德斋等候。

顾云容非止一次入宫,但来乾清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回都觉束手缚脚,大抵内心里总是觉得自己与这座皇宫格格不入。

抬眼掠视,顾同甫等人更显局促。

约莫两个时辰后,孙吉入殿传了贞元帝口谕,让她几人往勤政轩去。

顾云容深深吸气,心道这便要来了。

宗承今日起了个大早,却是未曾出门,盥洗之后捞来一本海外志异传奇,在书房里闲坐。

会同馆是专司管待藩属贡使之处,虽比不得他自己的宅第,但尚算一应齐全。

近午时光景,宗石敲门,得允入内,躬身询问寻他何事。

宗承未抬头:“宫里可有消息了?”

宗石道:“才传讯过来,说证人临时翻供,沈章许是又跟皇帝说了什么,最终……案子未定。”

宗承倏地拓书在案,“啪”的一声,吓得宗石一个激灵。

“沈家这是早有防备。去,查查沈亨现在何处,将人拎来。”

沈亨是沈家旁支,先前同随沈兴等人赴浙,与佛郎机人在马头娘庙做走私买卖却被桓澈逮个正着的便是他。

宗石不明所以,但叔父的话是不容置疑的,当即应诺退下。

沈亨被按着跪伏在地时,酒还没醒。

他正在楼里喝花酒,不知怎的,一阵头晕目眩,再睁眼便如死猪一样被人制着。

他才搬出侯府威势叫骂几句,又被塞了嘴,惊怒仰头,猛地撞上一副森然面孔。

“给我做一件事,”傀立他面前的男子漠然出声,嗓音古怪,“若是办砸了,你在浙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便兜不住了。”

沈亨目眦欲裂,沈兴不是已经将那件事摆平了?眼前之人如何知晓的?

莫非是佛郎机亦或倭国那边的人?那他是不怕的,他跟那帮人做买卖不是一回两回了,人脉很是积了些。只是总也没能搭上宗承那条线,不然往后他手底下人行走海上,便能百般不惧。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面对的人背景之深,是他这个海贸蝼蚁无可想象的。

那人祭出了他跟佛郎机人阴私交易的货单。

能拿到这东西的人……

沈亨忽然抖如筛糠。

把沈亨送走后,宗石默然跟在宗承身后,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一两年间,叔父变了不少,尤其是此番来京之后。

就以这次出门论,叔父实则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吩咐手下人去做便是。

他不知皇帝为何没有监押叔父,但他料定皇帝是差了人来监视叔父的,叔父每回出门都是要担险的。

何况还要易容改装。

但思及浴佛节那日情形,宗石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沈碧梧听闻沈章等人出宫了,轻吁口气。

陈氏确定左右无旁人,才低声道:“姐儿这举动实在冒险,此番真真是险。”

陈氏但凡想上一想,就觉后脊背发凉。

她做梦也想不到沈家还有这么一桩要命的腌臜事,更不知自家女儿是如何知晓的,怪道先前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这等事原就是要及早筹谋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我未曾想到,顾家这么快就寻了来,”沈碧梧虚虚握着腻润的甜白釉茶盏,无心喝茶,烦郁撤手,“敢怕是有人特特知会了他们。”

“证人可不就是那姓蔡的一家子,还能有谁?那家子早被咱们收买了,没胆子出去胡言。”

沈碧梧忽道:“母亲可觉着,那蔡姓一家今日面圣时,惶恐过甚?即便是衡王曾威胁过他们,也蹊跷。关于衡王,咱们早打了招呼,他们何至于怕成那般,抖抖索索的,半日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陈氏不以为意:“平头小民,见了天子焉有不怕之理。”俄而一惊,“姐儿是说……”

“正是,女儿怀疑另有咱们不知的证人,亦或,权盛势汹的人物去找过他们。”

沈碧梧攥起手:“母亲回去后,要让祖父好生查查。等风声过去,最好斩草除根。”

若非预备兵行险着,她也不会留着那家人的性命。

桓澈回王府打选衣冠,备车去了永康侯府。

永康侯郦文林是他外祖,早年跻身殿阁大学士,现今在六部挂个闲曹。

郦文林瞧见自己这个外孙,屏退左右,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问他所为何事。

“外公这话倒似我寻常不登门一样。”桓澈施礼寒暄一回,正了辞色。

“外公可否联系门生故旧,一齐弹劾杨遂之子杨炎?”

郦文林现下虽是个闲散人,但因学问渊深,门生众多,在朝文官之中,或曾拜他门下,或曾蒙他指点,凡半数不止。

郦文林眉毛竖起:“你小子不好生筹谋娶媳妇的事,又打的甚主意?”

桓澈将顾、沈两家之事说了,末了道:“杨遂而今已失了圣眷,父皇不会再保他,只要弹劾得当,杨炎必定下狱。杨炎出事,沈章左右为难,但已不会援手,杨遂必恼。杨遂手里握着沈章的不少把柄,我揣度着,兴许包括沈家爵位来路不明这个死穴。”

郦文林想起沈章这么多年来皆趋附杨遂,即便沈家后来隆恩日盛,沈章也从不曾在杨遂面前摆未来后族当家人的架子,恍然明悟。

若是沈家这一条软肋捏在杨遂手里,这便都能说通了。

只是沈家的这个秘密未免令人骇怪。

桓澈当即挥笔罗列十条罪状作为范式,再三叮咛除此之外,旁的切莫参劾,否则适得其反。

郦文林一一看过,不由来回端量了外孙几眼。

他犹记得先前他曾问过阿澈,为何这二三十年来,满朝清流前赴后继,披肝胆之诚,书泣血之言,却总也不能撼动杨遂这佞臣。

阿澈只说了八个字,所言不当,时候未到。

想想往昔那些直臣是如何弹劾杨遂的,再看看阿澈写的这份奏疏稿本,郦文林竟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喟叹。

上位者果真更懂上位者。

而眼前这个少年,早在多年前就已勘破了他父皇的心思。

桓澈打从郦文林书房出来后,迎面撞见了表妹陶馥。

陶馥是他姨母小郦氏的幺女,也是兴安伯陶家的掌珠。

桓澈望见通身珠翠绮罗的陶馥,禁不住想,假若不是沈丰当年所为,顾云容也当是这般,生在锦绣堆里,被娇养着长大,

陶馥近前施礼时,见表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透出些若有所思的意味,低首垂目,细声说道:“今日来外公府上探看,竟可巧遇见表哥。”

她正要顺口问问表兄前来所为何事,就听他淡声道:“那表妹自便。只外公而今有事在身,表妹莫扰。”言毕拂袖而去。

陶馥僵了一瞬,又轻轻舒气。

表兄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但撇去身份不论,他那等神貌气度之人,做出这些就令人心觉这是理该的。

横竖他对谁都这样。

陶馥思及表兄硬生生又将选妃之事往后推了一年有余,揣测应是拖不了多久了,总不能年及就藩还不成婚。

说不得今年年末就会颁下遴选王妃的旨意。

他对他母亲贤妃娘娘感情那样深挚,娘娘从前也时常召她入宫,她总是比旁人多出些优势的。

顾云容晚来见到桓澈时,看他面色如常,禁不住问他可是布置万全了。

“算是。”他俯首,随手拈起她跟前碟子里的一块果酱蒸酥,尝了几口,直道太甜,将一整碟都顺了去。

顾云容见他抢她吃食竟还挑嘴,没好气道:“太甜了你还吃,还我!”

“就是因着太甜才不能让你吃,你不总说晚间吃甜口多了会长胖,我帮你克化一些。”

顾云容想想今日之事便沮丧不已,也没心思跟他杠。

找好的证人当堂翻供,又兼沈章含泪叙起沈家历代辅弼之功,若非桓澈极力斡旋,皇帝是否会治他们欺君之罪都难说。

后头出来,沈碧梧还拉着她的手,笑说他们怕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及时醒悟便是,沈家这边不会记怪他们。

这是含蓄的威胁,暗示他们就此罢手。

桓澈后来与她说,沈家人应当是事先做好了筹备,只这招之险,实在出人意表。

沈家人居然在寻见当年证人之后不曾即刻灭口,而是以此向他发难。

沈家人应是在他跟顾家频繁往来后寻见当年证人的。待他在皇帝面前挑起当年之事,沈家人再倒打一耙。沈章今日在御前,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此举不过意在毁掉太子助力而已,久有存心,其心可诛。

他至多再留京一年多便要就藩,在此之前做出构陷太子妻族之事,揣了怎样的异心,无需赘言。

而皇帝见了她容貌,大约还会再给桓澈加一条故作清名、实则重色的名头。

这便是沈家的目的。

只是桓澈应变极快,兼且那翻供的证人表现得实有些可疑,皇帝才将此事暂且压下。

顾云容心里焦躁,又怕沈家人趁着这间隙再做点什么。

“不必忧心,此路不通,还有旁的。何况,通不通还未可知。”

桓澈宽慰她一番,话头便转到了端午出游之事上面。

“我端午那日要跟爹娘兄长他们一起出去,”顾云容看他神色不豫,不明所以,“你端午那日难道不入宫伴驾?”

“我可早些出来。”

他极力撺掇她端午时想法子与他一道出来,顾云容忽道:“你是打算给我来一段无人驾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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