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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427章 红药

甘『露』殿, 慕容泓坐在书桌后捏着帕子听袁冬汇报完情况, 一言不发地用帕子摁了摁湿濡的眼角, 只觉得生命中简直没一件称心畅意的事。外头的大臣是这样,长安是这样, 连他自己的病也是这样,没一个让他安生的。

他挥挥手让袁冬退下, 一个人面对着成堆的奏折枯坐了一会儿, 脑海中回想起小时候君行和钟羡跑出去瞎玩,他威风八面地去逮两人回来的情景,心中只觉一阵酸楚。

也许不会离开的始终不用去逮,而会离开的, 你再想留也留不住。

君行和长安, 都是终究会离开的人, 只不过君行是被迫离开, 而长安, 却是自己想离开罢了。

长安的心不在他身上, 更不在这皇宫里面,他知道, 所以一有出宫的机会, 她就迫不及待地……

想来也是, 宫外多好,多有趣, 多自由, 更何况那里还有钟羡, 尚未娶亲,不会生病,身材好还大方的钟羡。

可惜,钟羡是不会娶她的,不论是因为她的出身还是她的『性』格,太尉夫『妇』都不可能接受她做儿媳。就算钟羡喜欢她,他也不可能为了和她在一起而违逆父母双亲。他以往这十九年来感受到的亲恩有多重,如今放在他与长安之间的阻力便有多大,他扛不住的。

但这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毕竟不能娶与求不得,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两码事。

也许……他也应该放一放了。既然他都已经委曲求全至此,她还是不接受,又何必强求呢?他这辈子憾事太多,实不多这一件。

他原本,也不是喜欢强求的人。

念至此,他低下因风寒而一直湿意不干的眸子,努力摈弃脑中那些令他心情郁卒的念头,拿起奏折来看。

珍馐馆,长安与钟羡尹衡吃完饭出了院子,尹衡问长安:“安公公,这家的饭菜味道还可以吧?”

长安『摸』『摸』肚子道:“不错,杂家都好久没吃得这么饱过了。”

尹衡笑道:“实不相瞒,自从吃过这珍馐馆的饭菜后,几天不吃它一回我都难受。”

长安附和着笑了笑,侧过脸问一旁的钟羡:“你是直接回府还是与我们一道去玉梨馆?”

尹衡闻言,问道:“怎么,钟兄今晚上有事?”

“无事。”钟羡看了长安一眼,对尹衡道“我与你们一道去。”

身后珍馐馆二楼南面临街的房间里,林蔼看着三人沿着巷子走远了,伸手带上窗户,回过身,黄蓑道:“六爷,已经打听到了,这三人都是有来头的。那姓钟的,是当今太尉钟慕白的儿子,姓尹的是司隶校尉谢雍的女婿,而那个姓安的,则是新上任的内卫司指挥使长安,甘『露』殿出来的太监。”

林蔼眉头微皱,在窗下徘徊了两步,对黄蓑道:“这个太监很精,懂的也多,他若下次还来,你们小心应对。”

黄蓑应了,顿了顿又道:“六爷,此番您奉命来盛京找助力,既然老爷让您联系的人拿乔,那您何不另择目标?属下听闻这长安在御前甚是受宠,且与那钟羡交情匪浅,今日一见,其人似乎爱财,或许更容易为您所用。”

林蔼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妥。他在御前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奴才。与钟羡交情好有什么用,又不是与钟太尉交情好。你只管注意好了这个人,别让他坏事就成。”

这珍馐馆离玉梨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三人足走了两刻多时间才到了昇平街上。

此时已然入夜,昇平街不开夜市,九成的店铺都打烊了,行人更是稀少,显得有些冷清,因而那道尖利造作的喝骂声就显得尤为清晰刺耳。

“……看什么地方,老娘是本分生意人,可你若再跪在这儿碍着老娘做生意,别怪老娘辣手无情,派人将你打出这条街去!”

长安侧耳一听,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再抬眸一瞧,嗯,果不其然,又见青楼老鸨儿。

此时那飘红挂彩的楼门前就倚着一名头上簪花的『妇』人并两名打手模样的大汉,而门前三尺的街道上则跪着一位看背影就知道很老实的壮实汉子,二楼的窗口五六个姑娘嘻嘻哈哈地挤在一起看热闹。

长安见此情形,唇角一勾抬步就往那边走。

“你做什么去?”钟羡忽然伸手扯住她。

“没看到那楼上姑娘冲我招手呢嘛?我过去打声招呼。”长安一副不堪勾引的模样。

“不许去!”钟羡扣住她的胳膊不放,加重语气道。

一旁尹衡见状有些诧异地看了钟羡一眼。

长安恼了,一边挣扎一边道:“干嘛干嘛?别以为跟你拜了把子就真把我当小弟管。就算是小弟,我都这么大了,凭什么不让我逛青楼啊?就算我比你少了根祸害姑娘的玩意儿,那没筷子还不吃饭啦?”

尹衡闻言,心中恍然:怪不得这钟羡对长安与别不同,原是拜了把子的,堂堂太尉之子居然跟一个太监拜把子……不过这长安在益州于钟羡有救命之恩,钟羡因此跟他拜把子倒也不奇怪。

第427章 红药

钟羡被她那句“祸害姑娘的玩意儿”说得红了脸,恼羞成怒道:“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言讫拽着她就往前走。

长安的力气哪能与他相抗衡,就这么一步三回头活生生地被他给拖走了。

尹衡见一贯清风朗月的钟羡居然也会有这般狼狈的模样,大开眼界的同时更是深觉自己此行不虚,遂招过随身小厮吩咐道:“去看看那边到底什么事,若能帮得上忙,就帮帮那跪着的汉子,令他来玉梨馆前谢恩。”说着『摸』给小厮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小厮捧了银票,领命去了。

钟羡身高腿长,认真走起来步速原本就比长安快很多,如今这大步流星的,长安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可长安如今走路都嫌累,还跑个鬼啊。眼见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将落后一步的尹衡甩得快要看不见,长安一个出其不意挣脱了钟羡的钳制,向街旁走两步,靠在一间店铺墙上双手撑住膝盖喘着气道:“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陛下大婚前用来学习房中术的春宫图还是我替他搜罗的呢,你还怕我被旁人污了眼?我不去污旁人就谢天谢地了。”

钟羡对她的口不择言实在是无计可施,瞪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害不害臊?”

长安抬眸看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忽而唇角一勾,慢悠悠道:“我若害臊,又岂会带着『药』刷去你府上探伤呢?”

钟羡一怔。

“不记得了么?就是上次你被你爹打,我给你送『药』,那『药』刷不是陛下让带的,是我自己带的,我还用它给你上『药』来着。”长安‘好心’提醒他。

钟羡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长安头一歪,笑得狡狯,道:“你该不会还要问一句我为何要带上一支『药』刷吧?”

“钟兄,安公公。”这时尹衡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

长安站直身子,苦着脸对尹衡道:“尹公子,看到了吧,和君子相交是要付出代价的,首先,你就不能当着他的面去逛青楼。你说杂家又无妻室,逛个青楼碍着谁了?”

尹衡自然不能说钟羡的不是,也不能不顾长安的感受,遂笑着打圆场道:“观钟兄品行便知太尉大人家教必严,钟兄不习惯去风月场所也是情理中事。安公公你既是钟兄的义弟,难得出宫游玩,钟兄不放你去他不能去的地方,不过是想略尽相陪之谊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就彼此体谅一下嘛。”

“好吧,看着尹公子的面子上,今天这事就算了。”长安说着,凑到尹衡身边低声道“下次再出来逛,就咱俩来,不带他。”

当着钟羡的面,尹衡也不能就这么答应了长安,只得笑道:“在下随时恭候安公公吩咐便是。”

与长安认识了这么些年,对她的行事习惯钟羡多少也有了些了解,知道她若是对谁特别热情,八成就是不怀好意了,遂也没吱声,当下三人便又相安无事地往玉梨馆所在的方向走。

不多久便到了玉梨馆前,长安抬眸一瞧,朴实无华的一座门楼,只那檐下挂着的两串大红灯笼还有点颜『色』,实在不像是戏园子这等一听就觉着热闹的地方该有的样子。不过想起人家开戏园子不过是个幌子,长安便又释然了。

三人正待进门,耳旁忽传来一声:“尹公子?”

长安徇声望去,只见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又有几人结伴而来,其中一人似乎认得尹衡。

长安眼睛虽看着那人,眼角余光却始终注意着尹衡,尹衡回过身乍见此人时,神情似乎有点不太自在。

不过这也难怪,与他打招呼之人虽锦缎着身仆从环拥,然其人不管是神情语气还是体态动作都流里流气的,看着委实上不了台面。

“尹公子,原来你也爱听戏啊,我这可是头一遭在这儿碰到你。”那人行至近处,一双吊梢三角眼在长安与钟羡脸上瞄了几眼,皮笑肉不笑地对尹衡道。

尹衡维持着表面的客气,道:“原来是周掌柜。我寻常不大听戏,今日是陪朋友过来的。”

周光松听他这语气是不打算介绍身边那两人给他认识,当时脸便放了下来,道:“这攀上了大树就是不一样啊,原来见了面,哪回不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周哥,如今做了谢大人的女婿,倒叫上周掌柜了。还真是用得着时叫兄弟,用不着时如敝履啊!这过河拆桥的手段玩得那叫一个溜!”他向尹衡竖起大拇指道。

尹衡面『色』顿时极度难看。

“诶,这位兄弟,尹公子他今天吃饭磕了牙,不太方便说话,我来陪你聊聊。鄙姓安,小名长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长安『插』到尹衡与周光松之间,笑容可掬地拱手道。

她这般客气热情,反倒让那周光松有些戒备起来。他草草地拱了拱手,神情犹疑:“在下周光松,长安……这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在下不过是无名之辈,周哥怕是记差了。瞧周哥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不知在哪儿高就?”长安继续笑眯眯地问。

周光松刚要开口,他身后一人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踮脚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周光松当下神情一变,郑重其事地向长安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内卫司的安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大人恕罪。”

“诶,周哥你这话就说得太客气了,杂家可没女儿嫁你,哪做得你的泰山呢?”长安道。

此刻周光松也无心计较她在言语上占他便宜,只低着头道:“小人有事在身,就不打搅大人看戏了,小人告辞。”说着,不待长安反应带着人转身匆匆而去。

“诶?这就走啦,再聊一会儿嘛,有空来内卫司喝茶啊周哥。”长安冲他们一行的背影道。

周光松等人闻言,竟然一溜烟地跑了。

长安乐不可支,转身面对尹衡钟羡时,却又面『色』一肃,问:“怎么回事?杂家上任才两天,难不成就恶名在外了?”

尹衡道:“他们这些人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安公公之名,只怕在你就任内卫司指挥使一职之前,他们就已经听说了。”

长安不置可否,只道:“不管他了,走走走,听戏去。”

三人进了门,在侍者的带领下穿过狭窄的庭院,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戏楼。一楼大厅中的戏台上已经开演了,台下放着十几张桌子,几乎满座。

尹衡依旧没能订到二楼的包厢,于是三人便在一楼临近戏台右侧的一张桌旁坐了下来。侍者奉来茶水点心,长安剥着瓜子看戏,奈何她原本就不是爱听戏的人,这唱词又一句都听不懂,于是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转到了楼中其它人事物上面。

二楼是个环形的结构,许是为了方便看戏,所有包间都是门朝着这边,走廊应当在另外一边。包间的门上都坠着珠帘,那珠子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似是非常容易折『射』光线,是故那些珠帘分明间隙极大,一眼看过去却明晃晃的根本看不清帘后有什么。

而一楼大厅这些看戏的人看上去都像是普通戏『迷』,除了正中间那张离戏台最近的桌子后面坐着的人。

那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头戴银冠一脸骄矜,独自一人坐了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的茶水点心也与众不同,似是自备的。而他后面桌上坐着的四个人应该是他的护卫,比起看戏,他们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那名年轻公子身上。

就在长安四处观察时,台上的戏唱完了,四下有人窃窃私语:“下一场该是红『药』姑娘的戏了吧?”

“正是正是,下一出是斗金山。红『药』姑娘可是出了名的『色』艺俱佳,为了看她这一出,我巴巴从城南赶过来的。”

“哟,你也是从城南赶过来的?我也是啊,待会儿散场了一起回去啊。”

……

就在众人热切的议论声中,鼓点再次响了起来,一名背扎女靠手持花枪的妙龄女子从幕后转了出来,纵画着浓妆也看得出杏眼菱嘴姿『色』不俗,一个亮相便赢得喝彩无数,楼上的包厢也有几个因为她的登台而卷起了珠帘。这名叫红『药』的姑娘做了几个动作之后,一开口更是不得了,那声音脆得如同出谷黄莺,声调又极尽婉转,婉转中又略带铿锵之意,听得长安骨头都酥了半边去,算是真正领会了‘娇叱’这个词表达的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意境。

“这姑娘不错。”长安认真听了半晌,虽还是听不懂,但就像上辈子听外文歌一般,即便不懂,只要声音好听,曲调好听,依然可以百听不厌。

“确实,连我这不常听戏的人都听得出来她唱得委实是极好的,而且花枪也耍得漂亮,这姑娘怕是还有几分武功底子。”尹衡在一旁附和道。

长安闻言,将嘴里的瓜子壳吐出来,『色』眯眯道:“肤浅!我说的是她的腰。你瞧她的腰,细,柔,韧,劲。这姑娘在床上绝对是个尤物。”

尹衡:“……”他纵然好交际,但本质上到底是个读书人,面对言辞如此……豪放的长安,还真是时时面临接不上话的风险。

钟羡单手撑额侧过脸去,将拒绝听她说话的意思表现得淋漓尽致。可惜偏有人不顺他的意。

“少爷。”

钟羡听得这声唤,回过头一看,见竹喧站在一旁,不免一愣,问:“你怎么来了?”

竹喧看长安一眼,答道:“是夫人让奴才来寻你的。”

长安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斜着眼看着钟羡笑,笑得钟羡都臊了起来,与两人道过失陪领着竹喧出去说话了。

见钟羡走了,长安侧过身靠近尹衡,低声问:“旁边那桌上坐的什么人,你可认得?”

尹衡顺着她的目光侧过脸去看了看那银冠公子,也挨过来低声道:“以前有过一面之缘,好像是武定侯府的世子,郭兴良。”

“武定侯?掌军么?哪一派的?”长安再问。

尹衡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他们与辅国公府似乎有着转折的姻亲关系。”

长安瞄他一眼,赞道:“不错嘛,转折的姻亲关系你也知晓,消息很灵通么。既如此,我这儿倒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尹衡忙道:“安公公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何用拜托二字?”

长安道:“必须用拜托啊,因为此事干系重大。”

尹衡谨慎地问:“不知安公公所指到底是何事?”

“这玉梨馆你不常来,但你既然认得周光松那般人物,想必对这玉梨馆的地下买卖,也略知一二吧。”长安道。

尹衡不料她连玉梨馆暗中交易消息这事都知道,当下便按捺住心中的惊讶,微微点了点头。

“我要拜托你的这件事,便是……”

长安话未说完,旁边桌上那郭兴良忽道:“好,赏!”

接着台上一阵异响,台下一片惊声,长安抬眸一看,却见那红『药』姑娘已经摔倒在台上,挣了两下也没能爬起来身来,看样子摔得不轻。

“呵,果然贱人贱命,承不起富贵!”一片因变故突起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静默中,郭兴良冷声嘲讽道。

“龟孙!竟敢扰你爷爷我看戏的雅兴!看爷爷我不打破你的狗头!”

尹衡前一刻还正聚精会神地等着长安说到底是什么事呢,后一刻便瞠目结舌地看着长安毫无预兆地突然站起身来,『操』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一丈开外的郭兴良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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