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林芊桐已经走了好几次，怎样最快的见到寻欢，她已经有经验了。

林芊桐一步闯进不归城，随手撒出一把闪着光的宝物……上前阻拦的护卫眼睛顿时直了起来。

林芊桐一路撒，一路横冲直撞，在这样直白的财富攻势下，围观的众人都花了眼，抢的不亦乐乎，也没人再去理会她。

一路畅通无阻，林芊桐顺利来到了寻欢的房间。

四目相视，不待寻欢开口，林芊桐直接冲上前去。

“你想要逃出去吗？”

寻欢微微一愣，这猝不及防的问题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然而不等她回答，林芊桐就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不，你不想……”

这一回，她推翻了自己所有的猜测和想象，从自己的经历来判断。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甚至限制和禁止信息的交换……她真的想要离开？

至少从做法上来看，她根本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

“你想要留在这里。”林芊桐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得，声音很轻。

寻欢心中舒了一口气，眉眼味道，烟视媚行：“那是当然，这里的生活极好，我为何要逃出去。”

依旧是这个反应。

所见所闻一点点的穿在了一起，林芊桐的头脑异常的清醒。

“这么说也不对，寻欢是想要逃出去的……”

寻欢表情古怪，完全没有听懂的样子，她紧皱着眉：“这位姑娘怕不是失心疯了，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

“你当然听不懂了……”，林芊桐叹息了一声，心中的那个猜测渐渐浮出了水面——

“你，其实不是寻欢吧？”

“哈？你这话什么意思？”一瞬间，寻欢张白嫩的脸蛋一瞬间变得通红。

仿佛是被激怒了一样，她的声音高亢而尖锐。

这么多次轮回里，只有这一次，寻欢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是因为触摸到了真相了吗？

林芊桐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女孩子。

“再怎么重来也没有用了，寻欢已经死了，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不是吗？”

话刚一出口，那股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

但不知为什么，这次的吸力明显减弱了不少，林芊桐甚至可以选择挣扎。

她伸出手，牢牢的按住了眼前人的肩膀。

“没用，重置之后我还会冲到这里跟你说这些话……一千遍一万遍，直到你接受为止！”

眼前的少女浑身发抖，似乎气愤到了极致：“你闭嘴，我就是寻欢！我就是！”

“你不是，真正的寻欢在这不归城的地下！”，林芊桐用尽全力才按住这女孩挣扎的身体。

“最初遇到我的时候，你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寻欢她还活着吗？总归要让我有个答案呐……这句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呢？”

林芊桐的身体受到的挤压感略微松了一些。

她心中一动，声音更大了些：“那个时候我答应帮你，但是对不起，我给不了你答案！但，但你一定知道真相是什么，那是你亲生经历的事情！”

你是品月，你只是品月！你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可能知道，但你一定是最清楚的！

……我是，最清楚的。

瞳孔渐渐失去焦距，一些东西不受控制的从脑海中涌了出来。

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那朵鲜红的兰花……

“不要……”

她喃喃着，身体颤抖。

不要不要不要……

她疯狂的捂住自己的脑袋。

幻境缓缓的开始颤动，一切仿佛要碎裂开来。

“向我要个答案的不是你吗？”

她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林芊桐几乎要抓不住她，但她还是强硬的让她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四目相视——品月的身体一颤。

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倒映自己——还是那副艳丽绝伦的模样。

……

品月，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品月，叫王三妮。

王三妮是个古怪的孩子……所有人都这样说，她阴沉软弱，但偏偏生了一副人人都羡慕的好相貌。

这成为她被人欺负的原因——孩童的恶意是最纯粹的，他们不知掩盖，因为一点嫉妒排挤欺辱着她。

但王三妮从来不怕，她不是一个人。

她与生俱来，与自己一个躯壳的姐妹——那个时候，寻欢还没有名字。

她们二人仿佛没有边界，没有彼此，但就是朦朦胧胧的知道彼此的存在。

直到那一年，战乱之下，村中民不聊生，连口裹腹的吃食都没有。

王家连大人都饿的眼睛发花，哪里还管得了小小的品月。

一手粮食，一手人——王三妮就被换了两石大米。

那买了她的邻居为了稳住她，也只说去城里做事。

……进了不归城，王三妮得到了品月这个名字，也晓得了人间炼狱是个什么场景。

她那张即使干瘦枯黄，也难掩精致的五官实在是太过打眼，第一眼就被鸨母相中，好好的养了起来。

每日里弹琴歌唱，诗书舞蹈，排的满满当当，教学的先生严苛至极，动辄打骂——他们有的是办法在不伤了她的状况下让她痛苦至极。

第二一零章 真实的那一夜

这些“优待”让许多姑娘红了眼睛，嫉妒之下，她们暗里使下的绊子也同样让她痛不欲生。

那一天，品月的手被同屋姑娘的陷害给弄伤，弹不得琴，鸨母发了怒——这是大错，她们这些姑娘，一身皮肉最是紧要，怎么能受伤？

鸨母可不问缘由，将她裹在被子里，用手臂粗细的木棍揍了个半死。

半梦半醒间，品月听到了那个声音：“你这没用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容易就教人陷害了？”

……

那声音就是寻欢。

寻欢拥有着与美貌等同的智慧和勇气，品月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品月害怕的是，她能做……

对于品月而言，寻欢是盾牌，也是武器……她们永远在一起。

寻欢带来了无尽的勇气——于是品月开始偷偷策划着逃离这个炼狱一样的地方。

积年累月，即将成功的那一天，那个名叫云颦的女孩子无意中撞破了她私底下的小动作。

也不知为什么，云颦竟然从那些模糊的蛛丝马迹里看出了自己想要逃跑的念头。

她以告密来威胁品月和寻欢，逼迫她留下——这个高傲得有点神经病的女人，她不接受输给过寻欢的事实，要亲自踩到她的头上！

那个夜晚，慌乱缠斗之中，寻欢捅死了云颦……鲜红的血让她们都失去了冷静，不得不仓促开始了逃亡的计划！

她们没有想到，就算支开了不归城里的仆役，这地方竟然还掩藏着无数的傀儡——那是仙家的手段，不是她这种凡人可以处理的。

她被傀儡押到了城主的面前——

那是个怎样冷漠凉薄的人呐……她苦练的技艺，无双的美貌亦或是抵万金的身价都无法成为城主放过她的手段。

那可怕的邪修吸走了她的灵识，然后将躯壳扔到了不归城下面的空间，作为阵法的给养。

只是，城主没有想到的是——这具躯壳之中，有着两个意识，她们是一个人，却又不只是一个人。

品月眼睁睁的看着寻欢被吸走，然后炼化成一团的虚无。

而她，则跟着这具带给她痛苦的躯壳一起，被池塘下的阵法一寸寸吸收——仿佛是肉体被凌迟，活生生的剜下肉来。

品月动不了，她只能承受这一切，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如果不是几日后的夜晚，两位大能交手，瞬息之间湮灭了整个小镇，她大概也会消失的干净吧。

可惜，临环镇湮灭的那天，整个镇子所有人都死了个干净，无数的枉死的灵识就这么被怨气滔天的品月吸收了个干净。

她的存在得到了质变——肉体与不归城的阵法相连，而灵识则与数十万计的冤魂相生。

那一瞬，她成了这一片小镇的主宰。

不过，品月到底只是个凡人，太过强大的力量冲击了她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再加上说不清的痛苦与不安……她开始逃避自己的记忆。

她的寻欢，她的英雄还有死，她假装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她们要一起逃出去……

可是内心深处，她又隐隐的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

——人要骗过自己很容易，但彻底骗过就难了。

……

品月木木的站在那，她停止了挣扎，泪水扑朔朔的从眼眶落下。

“啊……原来她早就死了，原来我们早就走不了了……身体，已经和这里融为一体了啊……”

她低低的喃喃着，声音似乎要飘散在风里。

叹息过后，她的心口一痛，又被灼灼的怒火盈满，那股强烈的怒火驱使着她，让她渴望着将一切烧毁。

这个念头还在萌芽，她的身体却忽然一暖——

仿佛是初冬时节融融的阳光。

“已经没事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那是个很温柔又有力的声音，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人这么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哪怕是在不断轮回的幻境里。

……品月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经被这女孩抱在怀里。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就是被她那双眼睛唤醒。

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就是只看着一个人，没有丝毫的杂念。

也只有这双眼睛，才倒映出了真实的她。

林芊桐缓缓松开手，她是看不到品月记忆的。

但光看她现在的状态，林芊桐就明白，她大概是记起了一切。

那肯定不会是一段美好的记忆，不然品月的表情为什么会如此的痛不欲生？

那副绝望的模样实在让人心有不忍，所以她下意识的伸手去安慰了一句。

还没来得及尴尬，品月就伸出手，牢牢环抱住了自己。

“我……什么都没有了，无论是为了成为花魁吃得苦，还是为了逃出去受的累……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我要受这些苦啊？”

林芊桐沉默了一瞬，用手拍了拍品月的脊背：“你没有错，是毁掉你人生的人渣的错，是这个走上了错误的道路的镇子的错……”

品月抿了抿，将头埋得更深一些，低低的呜咽出声，她哭着说，声音颤抖，令人心疼：“……那我之后该怎么办？”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林芊桐没办法轻易的说出向前看，或者追寻自己的快乐之类有力却没什么用处的废话。

过了很久，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一直沉湎在过去里，是很没用的事情……之后的事情，再慢慢想吧，不着急，慢慢来……”

……

品月沉寂了下来，过了很久，只安静的抱着林芊桐，从她身上汲取着那一丝好像从未感受过的光芒。

林芊桐耐心的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时而轻轻的拍拍她的脊背。

过了很久，品月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再哭。

“说得也是……我已经痛苦了足够久。”

她轻轻松开林芊桐，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安宁的微笑：“所以，你能带我离开吗？”

林芊桐愣了一瞬。

怎么，又要带走一个女鬼了吗？咦，我为什么要用又？

脑中思绪转了一秒，林芊桐就缓缓点了点头：“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走的……我现在住的地方挺大的。”

品月轻轻笑出了声，然后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把我带出去就好……”

“谢谢你……”

随着她释然的笑容，无边的幻境仿佛镜面一般，缓缓碎裂开来。

就算很强，但她也仅仅是个一来执念行动的冤魂，现在执念消解，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林芊桐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只抓回一根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木簪。

沉默了片刻，她冲着那个如烟云一般散去的身影鞠了个躬：“……一路走好。”

嗤啦——

随着一声撕裂的声音，笼罩在林芊桐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她睁开眼，面前只有一个黑色的，沾满了灰烬的巨坑。

……原来从看到那破败牌匾的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在幻境中了啊。

难怪叫无影镇，原来这个地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芊桐忽然就笑了起来……关于临环镇的一切，早就结束在了数百年前的那场战斗里。

尚未从悠悠的感慨中回过神来，林芊桐一抬眼，便看到了一场惊险的一幕。

不远处，姬晟的身上正冒着黑气，不断的攻向一行人。

林芊桐看得分明——那就是邱兴和元嘉。

元嘉暂且不提，邱兴那等微末的修为，如果不是林芊桐早先带着的两个傀儡出手阻拦了一二，恐怕早就被波及死的干干脆脆！

差点忘了，姬晟身上还有个没解决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