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Chapter 33 回家
刘致感觉自己都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邱导,那也是多亏有你的栽培……”
想着顺嘴再拍两句马屁,却看对面的男人看着她,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我说你运气好,没有夸大的成分。”邱文博说,“之前我们在聊这个项目的时候,我也了解过你的想法。你知道观众的偏好,知道被投资人顾忌的风险,你说想写一个类似美国漫画里超级英雄那样的人,提到要将背景设置在一个类似上个世纪初期的架空年代,还有一些别的设定——”
“听着都很不错——”
“但我没想到男主角有40%以上的戏份都是‘坏人’——你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吗,大部分观众会在看完一、二集以后弃剧?”
邱文博看着她,眼里都是打量。
“……考虑……过?”
刘致没什么底气,却也不好沉默,硬着头皮道。
“那你有没考虑过,以你的能力,可能不足以把人物形象由‘邪’掰回‘正’?”
“……有可能。”
“还有,如果这个项目失败,作为导演,你的领导,我会面临什么后果?”
“……”
刘致感觉自己要给邱文博跪下来了。
她真的——还真是没怎么仔细考虑过这些问题……
就是觉得这个故事给她的自我感觉还挺好的,就算会被打回来,也想交出去给别人看一看。
却没有深思熟虑背后那么多的事。
“对不起导演,我没考虑到这么多……”
欲哭无泪。
“干嘛对不起?”邱文博轻笑一声,“你不喜欢你写的这个故事?你后悔这么写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后悔,怎么可能不喜欢?
完成初稿时,她甚至激动兴奋得手都有点颤抖,快速地来回翻看文档,指尖冰凉,心头却像有一把火。
“那就对了。”
邱文博轻轻点头,仰身靠坐进椅背,“所以我才找你来给我干活呀。”
“……啊?”
“我需要的不是只会循规蹈矩的人,而是会大胆打破规则,对自己的作品执着的人。”邱文博似是被刘致呆怔的模样逗乐了,嘴角愈发上扬,“这也说明,你开始相信自己的价值了。”
执着于自己内心的创作,需要创作者拿出足够的自信作为后盾。
没有自信的创作者创作出来的作品,随时可能被他人夺去主导的权利,何谈作品有一个完整的独立的灵魂?
“或者很快,你就会要面对来自各个地方的质疑。”邱文博看着她的目光柔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分外有紧迫感。
“如果我们开得是一艘船,现在才刚刚启航。往哪开,你必须心中有数,并且对此坚定不移,这是我们说了算的——知道吗,大副?”
转眼时间飞逝,忙忙碌碌中,两个月时间一晃而过,《重生》可以说是一路绿灯走过审批、建组、拉投资等流程,在此期间剧本也就改了几处不痛不痒的地方,像是为了过审把《重生》这一片名改为叫《原上草》,还有——嗯,为了争取投资,在剧本的署名上,制作人把邱文博的名字放到了前面。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
百由方《原上草》(原名《重生》)项目的主负责人徐彦雄是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身形瘦削,理着寸头的头顶稍显稀薄,但当他面含淡笑说出什么话时,却无人会打断无人敢质疑。
“我知道《原上草》是小刘写的,也明白她的出色之处,但投资人会有这个心思去了解么?他们只会在项目书上看一眼有没有熟悉的名字,询问一下能不能赚回来——他们懂钱,他们懂艺术么?这年头,能不怎么对剧本指手画脚的投资人已经是稀有品种了。”
邱文博皱眉。他眼前的咖啡热气逐渐消散殆尽。
刘致则仍是端着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着,低垂着眼,试图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三个人就这样,围坐在全世影业大楼咖啡厅一张靠窗的小桌边,眼神没有太多交流,安静得像互不认识。
徐彦雄在等,邱文博在想。
“道理我都懂,但……”
良久,邱文博开口。
“署名对一个创作者而言有多重要,大家也是知道的——更何况,这个剧本几乎全由刘致一人创作?”
“署名当然重要。不可否认。”徐彦雄微微点头,“但如果资金不足,制作跟不上,甚至是无缘播映,那是谁的署名,又有什么意义?”
不等邱文博接话,徐彦雄又继续不疾不徐地说:“说得直白点,你编剧的名字打上去,观众哪懂得谁是主谁是副?他们甚至都不会看这个。这就是现实,而钱,资金更是最大的现实。”
邱文博闭眼,嘴角微妙地勾了勾,露出淡淡一抹讽刺。
徐彦雄看到了也不以为意。
“本来上面的意思,是找一个名编进来,充充门面,但我觉得没有必要。邱导的才气在圈里众所皆知,小刘初出茅庐,要想将来道路顺遂,开头不也少不了别人的名气加持不是?”
“有的人不需要。”邱文博有点生硬地说道,又深深地看了刘致一眼。
“邱导你这就……”
徐彦雄眼见这人被软硬劝说一顿仍是如此“冥顽不化”、“不识好歹”,原来平和的语气不也出现了一起裂缝,“说到底,这个项目最终的决策权是在……”
“邱导,我觉得徐总监说得对。”
刘致忽然开口。
“只要《原上草》成功了,还怕我以后不能在更多的剧本上署名吗?”
编剧署名一事,最后以徐彦雄这边的意思,以邱文博为首位落实了。
但这场会面的结束,邱文博却向徐彦雄要来了一个应允:如果下一次两方再有合作,他们这一方必须拥有唯一署名权。
这个承诺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徐总监真的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替他们公司答应这件事?”
刘致边走边问。
“互相给点甜头,才是之前那个场面最好的做法。”邱文博说,“再说了,对于他们这件事怎么都有利:不合作,应允不成问题,因为承诺不满足条件;要合作,应允也不成问题,因为我们已足够优秀,优秀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兑现承诺。”
刘致想了想,点点头。
“明白。说真的,邱导你也太在意这个事了。”
她笑着说:“本来就是你带着我做这些的,论文先放上导师的名字不是正常的嘛……”
在这儿呆的短短几个月,她已经见识到许多人,他们入行已久,在各种剧本组参与过大量的工作,但却无法留下姓名。
她虽然旁听了课程,也写了剧本,但对于怎么判断剧本好坏、应该怎么修改调整,她没有具体的概念。
有没有对一个作品负责的决断,这就是区别团队中队员和领队的重要标志。
而目前的结果,其实已经是额外争取到的东西了。
“不是的。”
空荡荡的走廊,一旁排列着通往各处的门,一旁密闭着变色玻璃的落地窗,窗外天色灰沉,肉眼看不见的尘埃颗粒漂浮聚集成一片迷蒙,光是望着就有点让人喘不上气来。
嗯?
刘致抬眼看向邱文博,有点迷糊。
这个在圈中声名渐盛的男人,此刻苦笑着,下巴带着点微青,眼神中流露出无奈。
“是我不够优秀。”
头回坐高铁商务座回家,刘致摸摸那张红色的真皮座椅,环视一周,稀稀拉拉的座椅排布带来充足的距离感让她感觉非常自在。
特别是座椅后背的大壳子,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别人躺倒后的大半条腿,不会出现什么眼神碰撞的场景,可以说是棒极了。
不过。
还是有几个人在路过刘致这一排座椅时忍不住回头看上两眼的。
她扭头看向旁边已经躺下并戴上眼罩的萧琪,“……”
“话说,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家过年?”刘致凑过去轻声问。
还在她回家的前一天强制帮她推掉了二等座买了两张商务座?
“萧琪家人不多,都在国外。”萧琪维持着双臂交叠的姿势,只有嘴巴动了动,“她们关系不亲近,过年什么的无所谓。”
刘致哦了一声,“我家过年也就我爸妈和我三口人,也不是很热闹。不过我还挺喜欢这样的,自己家庆祝庆祝,也不需要拜访太多亲戚。”
所以从小到大,没体会过别人那般一大家子欢聚一堂看春晚打麻将之类的热闹年夜,也没遇上过网上说的那种,七大姑八大姨围着你问工作问婚姻孩子的状况。
“我跟你差不多。”萧琪说。
难得她会提前从前的事。
刘致不怎么主动问这些,特别是知道萧琪是因为死了,而且是很有可能被人害死的,才会来到这个世界的。
刘致虽然不爱主动结交别人,但却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十几岁的中学时代,基本上走得近的同学朋友都会跟她倒苦水,倾诉自己的烦恼。
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大部分时候都是静静地听着,有需要的时候会送上纸巾或拥抱。
如果别人不主动说,那就不要打探。她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萧琪也会很想以前的家人吧?
她应该是再也回不去那个地方了。
唉。
“……哈哈,先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家人虽然不多,但是我爸妈都挺热情的,到时候你可别被吓到啊,当自己家就好!”
刘致瞄了眼那块稳稳挡住萧琪大半张脸的眼罩,赶紧低头给母上发微信,说带了个好朋友回家,让晚上多添两个菜,最好家里再布置得有节日气氛一点。
对面很快就回了消息。
母上:“朋友?好朋友?男的女的?”
……妈你整天都在想啥呢。
没等她的省略号回过去,那边马上又来了一条。
母上:“算了算了,怎么可能是男的。我这是高估你。”
母上:“当我之前没问。”
刘致:……
母上:“你朋友爱吃什么?我让你爸再去买只烧鹅回来?晚上鳜鱼还像以前那样清蒸?会不会太清淡,还是来个松鼠鳜鱼?”
刘致还在为她妈之前的话混乱,冷不丁被旁边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下把手机塞到屁股下面。
“跟谁聊天呢?偷偷摸摸跟偷情似的。”
萧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了眼罩坐起身,披着一头略微凌乱得很有蓬松感的头发,颇有时尚杂志黑白大片里穿着宽大白衬衣的模特的味道,如果不是腿上还盖着个毛毯的话。
在疗养院修养的模特。刘致心里补充上一个形容。
萧琪上下打量她。
“不过看你那个傻乎乎的样子,怎么可能有偷情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