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长白门。岂墨堂。

廉赟看向站在堂下的廉霁，开口问道：“还是没有子衿的消息？”

“没有。”廉霁摇头：“他有心躲藏，是不会轻易让我们找到的。已经十三年了，仍旧是杳无音讯。”

十年前在睢阳宋宅，前去围攻的玄门弟子几乎无人生还。廉赟、廉霁、云徊等人虽然回来了，却也都重伤在身多年不能动武。

那一役，玄门之人十损其三，实力大损。许多门派大换血，整个玄门的势力分布也大为改变。

虽然近些年陆续有新人崭露头角，但再也难见往日的盛景。

十三年前，玄门前后出现廉子衿、萧雨歇、晓寒轻和青谷等四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加上后来的云流景，且不论立场作为，若是这五人潜心修行，步入化境也是有朝一日。

况且，在最后一役中，廉子衿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廉赟，即使没有修到化境也已经离之不远。

但是宋宅一役之后，萧雨歇和青谷身死，廉子衿和云流景失踪。当时五人如今只剩下不周山的晓寒轻一个。

门派的未来寄托在年轻一辈的身上，凭着晓寒轻修为日深，不周山在玄门中的地位和号召力不断上升，如今已经超过云门和长白门，成为众家之首。

长白门独领风骚已成过往。如此一来，找寻廉子衿的意愿就更加迫切。但十三年过去了，廉子衿却仿佛消失在了世间。

十三年前的一役，也让玄门众人在青谷身死之后更加确信出自占乾门的那两句批语——兽主灵聚，降于招瑶。因为自她身死之后，玄门十三年间再未有半个半兽族人的身影。

五年一届的清谈大会不日将在不周山举行，无数年轻弟子跃跃欲试想要借此机会在众家面前一鸣惊人。

长白门近些年也增添了一些天资不错的新弟子，但比之离开的那几人，却不可同日而语。掌派之人时常唏嘘，却无可奈何。

廉霁虽然一直在找寻廉子衿的踪迹，但也清楚：以廉子衿的性格，即使再次出现也不会重新归入长白门。若不是对玄门恨之入骨，他和云流景也不会一夜屠尽去到宋宅的玄门弟子。

难道兴盛了千年的长白门，将要在我手中没落吗？

廉赟没有再说话，挥手示意廉霁退下。

鬼界。

“阿谷的灵识，今日便可聚齐。”烛阴脱下了宽大的斗篷，长长的蛇尾露在外面。

祭台之上，白衣女子安静地躺在灵阵之中，旁边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坐在那里，宛然一座雕像，从始至终都不曾有丝毫动作。

直到烛阴话落，那男子才像猛然惊醒一样将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投向说话之人。

“何时可以施法？”男子的声音中有着满满的难以置信和惊喜。

烛阴看了看对面的两人，开口道：“即刻。”

“好！”

烛阴走到祭台旁，将白衣女子周身的灵阵撤去。对着那男子道：“带她来木卬阁，灵识还在那里。”

男子轻柔地抚了抚白衣女子的脸颊，眼中的流连仿佛要将那女子吸进去。然后，他抱起女子走向了烛阴。

阿谷，我等了十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这个男子正是十三年前在睢阳消失的廉子衿，而他怀中的白衣女子，则是当日灵识散尽的青谷。

十三年前，廉子衿和云流景同时痛失所爱。两人联手血洗宋宅之后分别带着青谷和萧雨歇离开。

当时基本已经失去意识的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就走散了。

廉子衿抱着青谷的躯体毫无目的地走，在第三日遇到了正在找寻他们的烛阴。

这次相遇，让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廉子衿找到了一丝希望——烛阴对他说，她有办法救活青谷。

之后，三人一起来到鬼界，烛阴请求卫琊帮她收集青谷散去的灵识。

廉子衿在鬼界一等，就是十三年……

将青谷放在榻上之后，卫琊走到廉子衿面前，将一株泛着青红光芒的幽灵草递向他。

“她的灵识，已经全部在这里了。”卫琊说道。

廉子衿伸手接过，对着卫琊躬身，无声地道谢。

见廉子衿将幽灵草接到手中之后，卫琊立即转身离去，房中再次剩下青谷烛阴和他三人。

烛**：“你要明白，这种术法从未有人使用过，最后极有可能你散尽全身灵力，阿谷仍旧没有回来。”

“有可能失败，就是有可能成功。”廉子衿道：“就算希望渺茫如同浩海寻针，我也要一试。”

看着已经下定决心的廉子衿，烛阴缓缓说道：“这种方法其实就是以灵换灵，只要你的修为足够深厚，依靠特殊的方式，便有可能让阿谷的灵识重新在她体内苏醒。以满身修为散尽、生息散尽的代价换得阿谷的新生。

这种方式虽然始自人族，却从未听说有人用过或者说成功过。说是以灵换灵，其实就是以死换生，用自己的命换他人的命。”

“为何没有人成功过？”廉子衿问道。

“先不论能否在灵识散尽之后再把它集齐，此法对生者和死者的要求都极为苛刻。首先，生者修为要极高，才能有足够的灵力支撑术法的完成。其次，施法者的意念要极为坚定，因为整个过程都容不得一丝杂念。

你说，有几人愿意为了旁人失去多年辛苦修来的灵力甚至自己的性命呢？

即使有这样的人，若是没有遇上合适的灵识，最后也不会成功。

所谓合适的灵识，就是灵识本身便来自灵力极高之人，有着千万年都不会消散的能力。阿谷的灵识来自万年前的兽主，才能够承受此术法。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生者和死者必须同出一族。同族生灵身上的灵息才能互容。

天时、地利、人和，如此苛刻的条件下，怎会有人轻易成功？”

“请前辈告知方法。”听完烛阴的话，廉子衿说道。

烛阴却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还有一事……”

……

鬼界没有日月，时间的流逝便不像人界那样明显。烛阴从屋内退出为廉子衿护法，已经三十六个时辰。

术法若是成功，二十四个时辰便可结束。可是如今，她已经多等了十二个时辰。

烛阴挥手解除设在屋外的结界，刚想推门而入，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沉睡了十三年的青谷站在了她面前……

十二个时辰前，榻上的青谷缓缓睁开双眼。同一时间，廉子衿放在她面庞上的手向下滑落。

以灵换灵，一生一死。

青谷连忙伸手，在那只手彻底落下之前，将它按在自己的脸上。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床榻边盘腿而坐的男子，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好像这样就可以永远将时光留在这一刻，她回来他还未去的这一刻。

青谷一直知道廉子衿长得好看，却一直不知道他原来这样好看。

世间好看之人分两种，一种姿容出色，一种气质卓然。二者占其一便能鹤立鸡群。

廉子衿的五官自然无一不精致，青谷最喜欢的便是那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眼中像是喊着微漾的春水。

如此出色的相貌本该显得有些逼人，但他身上有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气息，便将过分出色的相貌掩去了一些。两者融合之后，便是一种极致的舒适。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师兄，这样长时间地盯着你看，还是第一次呢。

也不是，之前你烹茶的时候也是这样盯着你看，不过那时候一直在看你的手。

师兄，没想到还可以亲眼看到你。

师兄，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一起去不死国，就在梦前辈的居所旁边建一座我们的房子，还要将小东西带上。

一出门就是我们耕种的田地，种一些五谷杂粮，四季果蔬就直接种在院子里。

对了，还要有一片桃林，要比我们上次去的那一片还要大，起码要绵延十里。

再养几只兔子，院子里还要架上两架秋千，只是不知道我们在那里的家会不会有一棵和昙筑里一样大的古树。

若是师姐他们和我们一起住的话，还要在院子里栽上几簇白昙，师姐最喜欢也是唯一喜欢的就是细叶白昙了。

就像你说的，我们到了那里之后，就再也不出来了……

师兄，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师兄，从小到大，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不会反悔的。

师兄，在宋宅的时候，我清楚的感觉到灵识离开我的身体，当时真的怕极了。我不怕死，但是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师兄……我害怕，你听到没有，我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醒过来之后你还是要离开我？为什么？

……

“阿谷！”看到青谷活生生地站到了自己面前，烛阴虽然喜悦，更多的却是惊讶——她真的没有把握会成功，而且是在严重超出预定时间之后。

青谷的眼神仅仅在烛阴身上停留了一瞬，她转身关上房门，沿着青石小道向花海中央走去。

烛阴看着青谷的背影，她知道，现在这个青谷依旧是青谷，但也是遥笙——万兽之主，遥笙。

那个算是熟悉也算是陌生的身影依旧和从前一样，静静地坐在幽灵草花海中抚琴，身旁一把长剑相伴。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