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尉府出来时，月已中天。

“九郎觉得，长孙无忌信了吗？”

直到马车开动，萧筱才问道。

“他一开始的确是满怀警惕，言语都十分谨慎。可是自从朕提起废后之事，他明显放松了许多。看来是当真相信，朕困于内帷私宠，此行是来收买他的。”

李治观察的仔细，萧筱回想起刚才一提废后，长孙无忌既不说是又不说否，只一个劲顾左右而言他，甚至假装不胜酒力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我还当长孙太尉多么有风骨，这礼也收了，官也领了，事情却不肯应。连市井百姓都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他倒坦然得很。”

李治也讽笑一声，“我赐官的那三人，乃是他正室夫人的贴身侍女所出，虽是庶子，却极得宠爱。好容易得了个肥差，他才舍不得推辞呢！”

正室夫人和贴身侍女？这听着就龃龉颇深啊！难怪这三个儿子老大年纪，还无一官半职。

“九郎赏的这个官职，也确实是妙。虽官位不低，但分属内廷，不是外朝，长孙无忌插不上手，而且就因为是肥差，贪污受贿的风险更大，要抓把柄也容易得很。”

见她领会了其中深意，李治一笑，揽过人来，亲了亲她的发顶。

“好了，现下该去萧府了。”

萧筱笑容微收，处理完他的家事，该轮到自己的家事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九郎帮我簪到头上吧。”

李治一看，是一对粉色碧玺做的芙蓉花钗，钗头上还镶着浑圆的珍珠。

色泽还算通透，珍珠大小光泽也不错，在民间算得上上品，只是和宫中的珍宝一比，就差得远了。

他有些不解：“这是……”

“这是我进宫之前，阿兄送我的礼物。”萧筱扶了扶花钗，解释道：“九郎莫管，等会看好戏便是。”

自从太尉府门口那场风波之后，陛下与淑妃微服私访的消息便传遍了内城。

众多高官大族，都在暗地注意着这驾马车的动向。

因此，马车刚到萧府门口，萧安德带着全家人就已经等候在外了。

“参见陛下，参见淑妃娘娘。”

李治一下马车，萧家人便忙不迭下跪请安。

萧晴芷悄悄抬头，却见陛下并未理会他们，而是回过头来，向马车上伸着手。

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他的手掌之上，淑妃一袭盛装，不可方物地出现在她视线中。下马车时，两人还相视一笑，陛下的脸上眸中俱是温柔。

萧晴芷垂下头，又酸又涩又苦。

同是一家子姐妹，萧晴柔独得天子宠爱，高高在上，不染凡尘。她却要跪在这大街上，膝下的灰尘弄脏了她精心打扮的衣服。

她也如同这尘埃一般，渺小又卑微。

“萧卿免礼吧。今日朕和淑妃微服出宫，刚去了太尉府探病，淑妃思家心切，朕便陪她回来看看。”

“是，陛下娘娘光临寒舍，实在蓬荜生辉。”

萧安德心中窃喜，又一次觉得自己生了个好女儿。

在太尉之后便到了他的府邸，让他觉得自己也行了。

谁不想成为第二个长孙无忌呢？

众人簇拥着帝妃二人，进了萧府之内。

萧晴芷走在最后，看着淑妃头上那显眼的芙蓉花簪，心中一动，忽然计上心来。

待进了正堂，李治和萧筱坐在最上首，其他人分左右落座。

萧筱看了看春风得意的萧至明，笑道：“本宫还未恭喜阿兄，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抱得美人归。”

李治也在一旁凑趣：“朕也听说，至明和第五娘子订了亲，成家立业，这是好事啊。”

“多谢陛下、娘娘。”

萧至明红了脸，但眉梢眼角都是得偿所愿的满足笑意。

萧筱为他高兴之余，又忍不住看了眼陪侍在侧的海棠，见她垂眸低头，眼睫微微颤动。

心中不禁一叹。

萧安德本来对于这桩婚事，不是那么满意，他嫌第五家的门第不够显赫，官位也不够高，只是拗不过自己这个长子。

可现下见陛下和娘娘都十分赞同，他也添了几分喜悦：“陛下说的是，似犬子这个年纪，旁人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偏他是个孤拐脾气，一直拖到现在，终于肯成亲了。”

萧筱微微一笑，“现下阿兄也成家了，就只剩下五郎了。哦，本宫忘了，还有晴芷，上次母亲进宫时，说她要和离，不知现在如何了？”

林氏脸上笑得僵硬，这些日子她没有一件事顺心的。

之前大张旗鼓的为萧至明议亲，一是为了让第五月知难而退，二来也是见他成了气候，便想选个好拿捏的长媳。

不想她忙活半天，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至明不惜和家里摊牌，非第五月不娶，加上女方又成功中了进士，让萧安德也改变了反对的立场，为他定下了这门亲事。

而自己的女儿和离之后，上门提亲的人家寥寥，门第背景更没有她能入眼的。

如今淑妃故意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更让她心中恼火。

没办法，只得勉强撑起场面：“谢娘娘关怀。芷儿已经和离了，最近也有不少人家有结亲之意，正挑着呢。”

“那母亲可得为她好好把把关，可别再像上次似的所托非人，白白耽误了十二娘的青春。”

萧安德也不知是听不懂这些话里的明枪暗箭，还是根本不在意，又添了一把火：

“娘娘说的极是，十二娘就是太过任性，臣亲自为她择的夫婿，说和离便和离了。若她能有娘娘一半懂事出息，臣也就放心了。”

萧筱嘴角噙着笑，故意给了萧晴芷一个挑衅的眼神，看着她越来越黑的脸色，心里默数：一、二、三……

果然，她忍不住了：“臣女怎敢和娘娘相比？臣女刚才就想说了，娘娘头上的芙蓉花簪，看起来好生精巧，像是江南那边的工艺，应该不是宫中之物吧？”

来了。

萧筱跟萧至明对了个眼神，故意抬手拂过发簪。

“妹妹眼光不错，这的确是江南之物，是本宫离家进宫前，特意去买的。”

“买的？不知为何好生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萧晴芷端详片刻，仿佛突然想起来一般，脱口而出道：“这不是……江南甄家的珍宝阁，里头的镇店之宝吗？

听说，那时甄家少主亲手打造，只此一对，是给自己的未来妻子……”

她忽然醒悟过来，连忙捂了唇：“陛下恕罪，是臣女一时失言了。”

萧筱似乎很是惊慌，厉声斥责道：“十二娘，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李治：这就是所谓的好戏！？

却见萧筱冲他眨眨眼，他点头表示明白：配合你演出的我，自然不能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