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临近，春芽复苏，天还冷飕飕的。簌簌的细风扑打着老树上那片顽强了一个冬天的叶子。

一只红眼睛的乌鸦停在了树梢，安静地注视着这片长满疙瘩的荒地。

“呼——”

它听见一道声音传来，那声音来自其中一座坟包。

——

日落西山，肚子把我叫醒了。

我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眼睛。

又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这个坟包没有上一个大，我这不足一米六的个子在里面都伸不开手脚。

但好歹有个安身之所，我倒也不是个挑剔的鬼。

我拍了拍身边身边的头骨，道了声“晚安”。

透过棺材和土层瞟了眼四周，见没有人之后，我伸出黑黢黢的爪子，刨开了张麻子的坟。

小心翼翼地爬出来，然后迅速将他的坟包仔仔细细地填了回去，然后例行每日一遍的问候：

“麻子哥，再一次谢谢你。希望你继续保佑这片山头不要被开发。等我下去的时候一定给你多分点纸钱。阿弥陀佛。”

我跪在坟前静静地等待着。

1、2、3、4、5秒。

麻子哥没回应。

很好，他又同意了。

“感谢你的大度，麻子哥。佛祖会保佑你投个好胎的。”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借他的墓碑磨起了指甲。

其实我是个懒鬼，我一度怀疑自己是懒死的。

要不是必须得起来，我一定找个荒郊野外自己挖坑埋了自己，然后在里面躺到地老天荒。

但是不行呀，因为我会饿……得出来找吃的……

对，我身为一个非人类，竟然还会肚子饿！

而且我根本就没办法屯粮，因为就目前来看，我的食物只能是人类的情绪，还是不好的情绪，像愤怒、恐惧、惭愧什么的……

像是个捡垃圾的……

不过面对堆积如山的垃圾，我每次都只能捡一点，因为吃多了会吐……

我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在我飘着的这么多年里，我也一直在尝试搞清楚我到底是个啥。

我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芳龄几许，为何而死。

只记得自己原来是个人……

好吧也不一定，也许是只猫。

反正我现在是长得像人，有脑袋脖子、双手双脚、鼻子眼睛……基本上人类身上能看到的器官我都有。

……就是不知道我里面有没有心肝脾肺肾啥的。我也没验证过，因为怕疼所以不敢剖开看。

对，我还会疼！

如果照到阳光，我会糊掉。伤到身体，我也会清晰地感知到痛意。

孤零几载，我意识到自己绝非出生于大富人家，否则怎么会落得个流落荒野、没有坟墓、没人祭拜，还不得往生的下场。

但没有小姐的命吧，偏偏生了个娇气的身体——呃，鬼体。

七年前，我跟风跳了回楼，想试试能不能跟那些亡灵一样往生。结果整个人——啊不，鬼都摔碎了，意识还在。

这下子给我疼得，大半年不敢挪窝。

所以之后我都不敢任意尝试了，每天都只能小心翼翼地求死。

比如，吞个安眠药——结果啥反应都没有，还害我屁放个不停。

或者溺水——下去之后才发现，我不用呼吸，溺了个大寂寞。

也不知道我现在是生是死，就姑且算是“生”吧，因为这也死不透啊。

不过我猜想，我身体里应该至少是有消化系统的。因为我吃进去的那些情绪，都会变成屁放出来。

我都不知道那能不能被称为“屁”了。

因为我不用呼吸，所以也闻不到那是啥味儿，根本没法从气味上分辨出那玩意儿和五谷轮回之气有没有区别。

所以我——看得见，但不辨颜色。听得见，但只能听百米之内。能与阳间的人和物相通，但会被阳气灼伤。

此外，我没有味觉和嗅觉。

这副操蛋的身体！

我知道自己是个母的，于是便向人类女子学习行为规矩，然后我发现大多数人间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遇到镜子就走不动道。

但是我……照不了镜子！

我尝试了所有能反光的东西，没有一样能把我照出来。

所以我至今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我就这样，孤零零地在人世间从2008年飘到了现在，整整十一年都没有一个人类能看见我。

只有那些灵和鬼，他们会向我投来目光。

但是……遇到鬼的时候，我连招呼都不敢上去打——他们忙自己的事业都够焦头烂额了，根本就没心思来理会我。我要是非往跟前儿凑，绝对被误伤。

而灵……它们刚从活人变成死人，一个个的都是懵懂的小家雀。每次都还来不及深入交流，他们就被黑白无常给勾走了。

啧，说到无常，这可恶的无常！不管我怎么缠，他们都不肯带我去地府！

我尝试过自己找到冥界去，可这碧落黄泉，压根儿就没我的往生路！

这天杀的，我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T—T

在我刚刚“醒来”的那段时间，我对自己的第一设想是吸血鬼。

尖牙——擦擦、会飞——咻、瞬移——唰、吸血——嘶哈嘶哈……

这多酷啊！

但是很遗憾，即使我每天都舔一遍自己的牙，也没发现有一颗獠牙冒出头来。

关键是我也不渴血，蝙蝠跟我也不亲。

然后我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精灵。像萤火虫、昙花精什么的——只在夜间出没的那种精怪。

但是也很遗憾，我没有小翅膀，也不会发光，更不会化形。

一点都不酷！一点都不可爱！

那我觉着，再不济也该是个凶煞恶鬼吧？

诶您猜这么着？我根本就作不了恶——因为我没有执念和怨气，也无法触碰活人。

活人他烫手啊。

所以经过排除法验算之后，我终于接受了事实——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普通通的、没有法力的游魂。

卑微得连生死簿都把我漏掉了，黑白无常也懒得鸟我。

好了，指甲磨得差不多了。

我拍了拍张麻子的墓碑，同他告辞了。

其实这周围还有很多座坟，所以按理说我和张麻子男女授受不亲，是不应该挤一堆的……但我没办法。

人家都是双人墓，我总不能知三儿当三儿吧。

我虽也向往那些独栋的闺阁，但它们都是水泥砌的——我刨不开。

日子非常＊＊，不过见多了更＊＊的，我反而有些庆幸。

我虽身无长物，胸无大志，无亲无故，孤苦飘零，但也省去了许多生而为人的烦恼。而且也不必像鬼一样，困于执念之中，提心吊胆地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追杀。

虽然偶尔遭无故之殃，但好赖也混得下去。

姑且这么混着吧。

——

开文提醒：

1、这是篇言情文，言情！言情！

2、不恐怖，偏日常。

3、单元剧情，没有前标题的就是主线。

4、文中的引用和化用我会在评论区注明出处。如果没有，那就是我瞎编的。

5、第一人称叙述的时间线从2019年开始。故事整体框架建构于中国神话传说。

6、写作的初衷是希望在凡尘俗世中寻找一点乐趣。没有什么格局，也没啥文笔，就图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