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44章 藕花深处
关豫缓缓转动脖子,示意她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人,
这是都签了啊!
是都签了,两页纸,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军令状内容却只有一句话,
一句话,扔到地上也能砸坑:
桥安,人安!人安,桥安!
会议结束,总指挥带着两位总工和关豫、吴敏铎、邓队、程营,以及那二十来个最早参与并支持此事的人,分列门口送大伙儿离开,
关豫他们收到了许多人的拍肩、许多人的握手,还有许多人的感谢和鼓励,
这与后世很多地方开会时鼓鼓掌、发言时打哈哈、散会后忙着取各自手机的情形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真正的惺惺相惜、生死与共。
正值午间,夏日的阳光将周遭晒的一片片发白,眼睛眯起来都找不到可以安放之处,邓队和程营下午还要接着去工地,便草草打了声招呼后匆匆奔伙房而去,关豫和吴敏铎却是可以休息半天了。
麻苏月和关豫走在前头,一句“回家睡半天觉吧”没说完,吴敏铎就抓着提包追了上来,边走边替他们做了另一个决定,
他说:“奔走一月,累煞我也!择日不如撞日,走走走,玄武湖上,划船喝酒!弟妹也去,带你看一看什么叫接天莲叶无穷碧,藕花深处荷田田……”
啥啊都是?!
麻苏月被他胡乱接的词引得笑起,心道:您的文学水平还不如我。
关豫也笑,“大中午,你确定?”
“我倒是想晚上去,就怕打扰了你们这对鸥鹭!”他说的振振有辞,又问麻苏月:“小郝子今天来没来?叫上他,我发现他很会买东西,上次买的酸辣藕带味道很正!”
麻苏月:原来郝笃修想跟着你混,是觉得你有意思,而你愿意带着他混,是觉得他会买东西!
哈哈,还真是臭味相投,不,相得益彰,就是有点同情郝笃修!
就这样,四个人,傻兮兮、热哈哈地骑车子去了玄武湖,
当然,苦命的郝笃修半道上还拐了个弯儿,去买了包括酸辣藕带在内的四样小菜,两瓶白酒,并几瓶橘子味儿的汽水。
麻苏月看一眼白酒就觉得犯晕:三十八九度的天,大中午,喝白酒?傻!
转了头去看莲叶田田,顺便在心里虚构出几瓶冰镇的啤酒,
上船,寻一处浓荫,将汽水瓶子用绳子绑了悬垂到水里,随喝随往上捞,蓦地就生出了一种从井里往外拎井拔大西瓜的爽快感,
再采一朵荷花,置于清水的小碗,风过时,小船轻晃,荷花也轻晃,清浅的不染纤尘。
远处,明晃晃的阳光下,碧叶芳裙,一一风荷举,偶有几只蜻蜓凑趣,婷婷然立于菡萏;
近旁,一个歪着身子的老树,和岸边的灌木茂密成了一团,像是纸张受潮晕染出的墨点一般,静谧惬然,远近两条船,亦无声地平躺,沉默亦干净,像龚贤笔下的山河。
说起龚贤的画,想起龚贤也是南市人,清凉山里好像还有他的半亩旧居,那是个老老实实画画的人,苦行僧一般用笔墨勾点山河、参悟人生,
突然觉得,他们几人跟龚贤还真是相似:
龚贤用苦行僧的意志画画,他们几人用苦行僧的意志搞建设,
就像现在,说是划船喝酒,哪能真是划船喝酒?
荷没赏了两朵,酒未饮下半盏,话题就扯到了防汛和加固桥墩之事上,
吴敏铎说,他跟轧钢厂的人讨论过了,能把用过的钢柱再运用到钢梁上;
关豫说,他打算用荆条、红柳之类的植物藤条替代部分钢筋,捆扎成藤条笼子,浇筑成藤条混凝土,用在加固施工平台上,再使用一些木材代替部分钢管;
麻苏月说,除了打根桩、加钢柱,还要给沉井增加锚绳,还要防止沉井和水波产生共频;
郝笃修说,他打算组织宣传队,到江边动员渔民把船只都划到溪沟里,他父亲会亲自带兵疏通河道、防止堵塞,必要时拓宽河道,或者干脆分流导洪……
没错,防护加固工程就是这么做的,
一个月,工程收尾,桥墩随即迎来第一道考验:伏汛。
伏汛第一波洪峰就显示出了其非凡的霸王之气,九天罡风、荒原巨兽一般嘶吼而来,
工地停工,几万人立于江畔,看潮头在钢蓝的天空下,势若奔马,巨大的浪涌在层层推进中起伏,大会站前的盘马弯弓一般,让人见之便通体生寒。
这力度,仅一个回合,就让队伍中半数的人庆幸给沉井做了防护,
否则,便是不会倾覆,但围堰被冲毁、基底灌水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又几个洪峰通过,子弟兵驾了船去查看,见水位已经涨到了距离施工平台不足半米的地方,
一个字:险!
煎熬之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峰值下降,伏汛走向尾声,众人长吁一口气欢呼雀跃,
麻苏月却与关豫十指交扣地握紧了手——
伏汛过,秋汛就要来了啊,
这才是关键时刻,
而危险,总是爱在人放松的时刻冲出来显摆。
关豫要将被洪水冲垮的部分复原加固,给在建的三个桥墩增加定位锚绳,许多人不解、反对,觉得耽误工期,浪费人力物力,
关豫坚持,邓队和程营毫不犹疑地支持,没有可用的钢柱,他们就用松木代替,没有机器,他们就人力打桩,
一根根松木桩打下去,一方方荆条混凝土筑起来,一根根定位锚绳固定上……
果然,自八月下旬开始,老天就跟怨妇似的,天天哭,一场大的连着一场小的,哭的所有人心烦意乱,
关豫值夜班的频率,由之前的一周一次,变成了三天一次。
指挥部气象水文小组,每天向大家通报哪里哪里下了多少雨,哪里哪里的村庄被洪水围困,哪里哪里的农田淹了多少。
其实,即使不看那些数字,大伙儿的心也是沉甸甸一片,
因为距离工地不远处的几个村庄,陈年老屋倒了不少,白天放眼望去,几乎家家都没了院墙,夜晚是最吓人的,不时能听到院墙倒塌的声音,
再远一点的田地里,种的多是地瓜,被水一泡都烂掉了,从旁经过都能闻到刺鼻的酒精味儿,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受灾稍微差一点,但地瓜干子晒不成,都霉烂了。
如此一月,地泻的吓人,一根两米来长的高粱杆,能全部插到地下,
大大小小的池塘水满为患,水井的水伸手可及……
大江成了个喝撑喝醉的青年,一路走,一路撞,一路吐,时而发疯,时而呜咽,今天在这里冲垮一段堤岸,明天在那里淹没一块农田,
滚滚滔滔地,夹杂着大树、木棍、猪羊和杂物,蹀躞而下……
现在,没人再说关豫做无用功、浪费人力物力了,
上上下下的设计师和工程师拿着望远镜,一毫米一毫米地观察桥墩和水位;
几万名子弟兵和几万名大桥工人严阵以待,扛着铁锨立于两岸,时刻准备分流泄洪;
郝家父子从军民两方出发,清理河道,疏通淤堵;
吸取从童家父女之事上获得的教训,保卫处的人警惕异常,日日荷枪实弹巡逻于江边……
闪电也特别厉害,打闪时光亮耀眼,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有时房屋都被吓得哆嗦,胡同口的一棵大树还被雷劈了,乌漆嘛黑的,看一眼就觉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