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途中，街道里已经没有了灿烂的色彩，没有了往过的行人，偶尔有车一晃而过。

马华坐在车里，尽管她装作淡定，目光不时朝空旷的街道望了望，但总感到心里有种滋味，像气囊似的在她心中膨胀，是失望？是惋惜？是后悔？还是痛苦？她说不清，道不明，只感觉心里很憋，胸腔憋胀，咽喉发紧，头颅也跟上反应，眼睛更是火辣辣的，好像这个气囊似的东西伺机要爆炸，要放翻她。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地摁着，以资深玩家的气度，以老板夫人的身份，以女神的范儿，要求内心的东西不要发作。

因为在他人面前，她要保持自己的斯文与面子，保持她的气质与风度。所以，她故作口气平淡地说道：“他妈的，下午做了那么好的梦，总以为能捞点钱， 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啥东西在故意跟我较劲……”这话说到最后时，声音有点不能控制的发涩， 但她 还是控制住了。

“你不会怪我吧？唉！下午你问我时，我不该多嘴……”张琴有点内疚的说道，因为马华当时给她说了那个梦，她就觉得很吉祥，粮食，马车，说给谁，谁会认为是个来财的预兆啊，因而顺口就鼓励了她，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看到马华被梦误导，输了这么多，她心里肯定不安啊。

张琴没想到自己这句歉疚的话，好像是个针尖，一下戳破了马华的心理防线，瞬间爆发了，厉声说道：“我嫌你多嘴了嘛？你啥意思？还嫌我心里不够乱？我输死与你有啥关系？”

张琴被马华暴怒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见她眼里含着泪水，亮晶晶的，忙微笑道：“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我他妈的不就是输了几个钱吗？我名下还有一套房子三间门面呢？我不信区区七八十万，把我马华就能放倒？！”

“是啊，是啊，折财消灾！没事，没事的，输就输了，别生气了，啊？”张琴心里本来就不安，现在见马华情绪有些失控，搞得她有些胆颤心惊，就赶紧停下车，拍了拍了她的肩膀，像哄小孩似的安慰起了她。

马华觉得自己既然没有控制住眼泪，那就大把大把地往下倒吧，她什么也不说，只管哭。随着眼泪的释放，她感觉憋胀的胸腔渐渐喘过了气，咽喉也不那么发紧了，见张琴要拿餐巾纸给自己擦泪，就一把推开，说道：“没事了，只要老天要不了我的命，钱算了个啥？不过就是人身上的一层垢痂。”

“是啊，只要你这么想就好了，你再不跟谁比，跟我比，我住的六楼，没电梯，还是十几年前的房子，一个人拉扯两个娃娃，月工资也就三四千元，跑保险跑下了，有点收入 ；跑不下，还领不到工资。这个车是五万元买的二手，可以说，我的全部家当，不如你家的一片高档红木家具，还别说你的身后，站着一个有钱老公。别说输七八十万，就是七八百万，该想通的，还得要想通。”

她知道张琴这番话，意在安慰她。但是，总感觉那里不对劲，反正听起来有点不舒服。但她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她只有听着，一路沉默到了小区地下停场的电梯口，才与张琴道别。

回到家里，她本来想上二层， 看到男人的鞋在那里，就没上去，进了一层的卧室，轻手轻脚地洗了脸，换了睡衣，躺在了床上。

这个卧室的床头柜抽屉里，在一本相册下面，放着一个笔记本。这是马华记账的笔记本， 平时男人不进这个房间，这是她的专属卧室，就像二层有男人的专属卧室一样，隔壁是她两个女儿的卧室。而保姆卧室和衣帽间，都离这两个房间比较远一点。

马华靠着床头发了会儿呆，就拿出了这个笔记本，这是她的账本，貌似记载着购买衣服和化妆品等方面的开销，其实记的是她在麻将上输赢的数字，输了多少，赢了多少，她都像日志似的记在了上面。为了预防被人发现，她在数字前面写着“+”和“-”号，这种记账方式，只有她自己看得清楚。

平时，她喜欢看“+”号上的数字，减号后面的数字，不敢算。因为那些数字背后，是一次又一次的输钱。 她不想重复那种扎心的感觉，因而当她的视线触碰到这些减号时，就赶紧移了过去。她这样做，无非是希望自己不要把输钱的事放在心上，不要有压力，不要忧愁，推一天是一天，每天要活得精精神神，打扮得漂漂亮亮，该花的钱，要花。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老公这个靠山，今天输了，明天就来了！

但是今夜，她不能不看这些数字。

她大致算了一下 ，连今夜的80万，这两年，她总共输了165万了。

165万啊，这可是个沉甸甸的数字。有些人，譬如她娘家妈，从小到现在，恐怕连60万都没挣下。而自己两年之内，就输了这么。

马华记上这笔钱，合住笔记本，放回原地，然后闭住了眼，希望自己别想了，该承受的痛，已经痛了，该哭的鼻子，已经哭了，再想，无济于事。

但是 ，她无论怎么哄自己入睡，都感到越哄越清醒。因为她只要闭住眼睛，脑海就窜进了80万的数字。只要想到这个数字，就感到心里像钻了把刀子，冷不丁就刺她一下……

在这种心情下，她感到心脏有点不同寻常的跳动，头晕晕乎乎的， 身上到处都有种若隐若现的疼。

而黑夜在她的视觉和感觉里，又是瓷巴巴的长。她感觉自己实在难熬了，就下床，找了一支“枣仁安神液”，然后，她返回卧室，打开了电视，调出了电视剧《甄嬛传》看了起来。

在药物和电视剧的陪伴下，窗帘上泛起一缕清晨的曙光时，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可能是刺激所致吧，在梦中，她都梦见自己在押宝揭碗碗。碗子一揭，骰子飞了，她忙找骰子，在桌子上，在地下，怎么找，都找不到。齐姐还在那里声声呼唤“押主放快，单双里外来……”

她感觉被齐姐催着，很急，就在着急之中，灯亮了，马华睁开眼睛，大女儿吴佳立在她床前。

“你昨晚干嘛去？我们睡觉时，还不见你回来，打电话，无法联系。”

马华一时语塞，脑子转了一下才说道：“你张琴阿姨老家有急事，连夜得回去，我就陪她去了一趟老家，”

“骗人，还不是打麻将了”二女儿吴钦眼神有点咄咄逼人。两个女儿是双胞胎，只是一个比一个早出生了半个小时。

马华就赶紧穿衣服，说道：“妈妈说的是实话，你阿姨把早餐都做好了吧？赶紧去吃，妈妈这就来。”

马华几下洗嗽了，来到饭厅，见吴平一手提着外衣，对马华说道：“我不吃早餐了，我得去宾馆陪客户吃早餐。”说话的同时，他的身上飘过来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儿。

马华即说道：“行，你忙去吧。昨晚看电视，快五点了才睡着。对了，我给你买了一套衣服，昨晚准备让你试试，结果从张琴老家回来晚了，怕影响你，没上去。”

“我晚上回来了试。”吴平换上鞋，出门之际，又说道：“中午我不回来，别给我做饭了。”

吴平离开后，二女儿吴钦说道：“你昨晚回来轻手轻脚的，我都听见了。以前你是晚上十一点之前回家，现在我发现你是夜半回家，真奇怪，爸爸这么纵容你。”

马华故意微笑道：“你吃醋啦？”在女儿跟前，她得装，装得啥事都没有，就像她平时打麻将，输钱之后在吴平跟前装一样。

“妈妈，我感觉你太幸福了，啥也不干，经常早出晚归，爸爸还这么疼你。那像我俩，周末好不容易跟同学聚会，爸爸总要打电话侦查我俩。”

“那是爸爸关心你，女孩子，在没进入大学之前，不能离开爸爸妈妈的视线。”

吴钦噘着嘴说道：“至于吗？同是女性，我俩就不如你自由。”

跟女儿聊了几句，马华就下楼开车送女儿去学校。回来之后，一进门，就感到头重脚轻，进门倒头就睡。而此刻，天气晴朗，霞光四射，小区花园里的树木个个显得青绿而精神。 可马华感觉身上好像背负了一个沉重的磨盘，使她头昏脑胀。她闭住眼睛，有意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入睡，但是，80万的现金，像个怪兽一样，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盯得心脏发颤，五脏翻滚。她就这么睡着 ，迷迷糊糊的，病恹恹的，一连在家里睡了两天。

就在马华沉浸在80万的痛苦中时，孙丽梅来电话了，问她在哪里？马华以为孙丽梅叫她打麻将，说道：“我戒赌了。”

孙丽梅说：“我又不是叫你玩，干嘛急着声明呢？王总叫你过来，想跟你聊聊。”

马华心里想：唐老鸭不是说王浩浩回西安了吗？怎么还在？早知他在，继续跟他绑啊，不至于输的这么多啊。这个唐老鸭，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奔着这个疑问，马华说道：“可以，我马上过来。”

之后，她用热毛巾敷了脸，贴上面膜后就给自己找衣服。穿戴好后，又化妆，精心打扮了一下，发现自己不怎么憔悴了，眼袋也不太明显了，这才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