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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51.真相

容复对于照片的渊源闭口不提, 只想看她所能识别的所有问题点,以及她对于这张照片的反应。

她乌黑的双眸紧盯照片,想要将它拓下来, 很是坦然, 不知道这由来, 更不知道这和真实的陈佳人相关。洁白的牙齿细细地咬在嘴唇上, 双眉紧锁, 在竭力回忆。

看了好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点了几下, “这儿,这儿, 和这儿, 好像少了几幢房子。”

“哦?”容复侧过头来看她指过的地方, 确实空寂。

“我记得很清楚,至少有一桩黄色的小房子, 还有两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其他的,也许还有记不起来的,但至少这三间该有。”

说话间,他的手机一颤, 一条信息, 蛋糕拿到了?是殷柔发来的。

两人都一怔, 果然是帮别人买的, 佳人心中惨然, 嘴角倒是向上一挑,把手机往他跟前一推, 起身,“慕斯蛋糕做好是放在冰柜里的。”

容复抓住她的手腕,动作迅猛得连他自己都吃惊。因为她正走过他身旁,这一细小的拉扯倒是没有别人看到。

佳人左手掰开他的手指,低声道,“你是来给未婚妻拿蛋糕的。”

“未婚妻”三个字一出,两人都感到对方的震颤。

容复抬头,两人对视,是很久违的对视了,佳人滚圆的双眼,看不清喜怒,但隐约可见忧伤,大概因为她锁着的双眉。

“紫之隧道的车祸,我会竭尽所能帮你查,你看到了,我不是你的敌人,不会伤害你,和你亲近的人。”说到“亲近”二字,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个中意味只有他能体会,“我有苦衷,有机会也一定会向你澄清,只求你,不要当我是敌人。”

前所未有的开诚布公,容复未曾料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仰头打量她,未置可否。她终于承认,他感到没来由地安心,可她仍不肯说清楚,他感到焦躁。

佳人在冰柜边取出蛋糕,装在奶油色底子、巧克力糖果森林的纸盒里,同样奶油色的缎带,绕过纸盒,在顶部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佳人捧着盒子,递到容复跟前,低声道,“我猜是给殷柔买的,她习惯吃甜的,所以比正常量多加了点糖,希望她喜欢。”

居然被她猜到,他接在手中有点发愣,她的头又低着,看不清楚那双杏眼中此刻是什么神色,他突然很希望她现在是难受的,希望她能因为这蛋糕流几滴泪,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然而她却抬起了头,职业性地微笑,“对蛋糕味道有什么建议,可以直接和我说。”继而笑盈盈地将他送出门。

容复立在下午的阳光当中,周遭是数十年如一日熙熙攘攘的游客,他突然觉得有接近真相的惶惶感——他宁愿不知道的真相。

然而,他已经到门口了,不可能退缩,四年来的找寻,应该要有个结果与了断。他拨通了调查员的电话。

年末暹粒的恐怖袭击,造成了多处爆炸,许多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虽然有的远离爆炸点,但也受到了冲击,恰巧旱季又有较明显的风,在接下来几周里,许多房屋再也不堪重负,相继倒塌。能用的材料肯定是被收集起来再利用,还有许多本就闲置废弃的屋子,直接就近推进了湖底。

这一年年末就有这么多的垃圾被堆入湖底,那么去年呢,前年呢?很显然,容复要求搜索的范围里,在过去四年间,一定堆叠了许多扰乱视线的庞然大物,他需要更细致的搜索。

**

原定在老家过完元宵节的殷家,比原计划早了一周回到安临城。

佳人算着,是掐着节拍回来的,正好是“殷氏保安塞汽油”新闻引起热议的时间点;再加上金陵西郊那位溺死的青年学者,据传,遗体脖颈青紫,像有勒痕。两件新闻一夹,殷氏的公关部门正在经历堪比当年龙湾事故一样的危机。

佳人在白天的时候,裹上一件长羽绒服,只露小半个脸,去过百子巷两回。

如她所料,王德宝能从上次不雅视频事件中全身而退,却不能熬过这一次——如果仅仅是塞汽油的照片还好,那只是他在帮主子干活,只是倒霉被抓住把柄而已;但是,那些文件在他家被发现,等于昭告天下,他别有用心。

难怪他大白天的坐在自家院子里上了灰的石凳上,对着盘花生米喝闷酒,早先在白梅山庄岗亭的嚣张模样去了大半。

第二次去时是傍晚,他自己已经喝得半醉,偏又有好事的邻居推开他家院门,拉着他往邻巷的小酒馆喝酒去,他连推辞都省了,直接和那人勾肩搭背走出去。

佳人落了十来步,跟在后面。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佳人跟到那个生意出乎意料地火爆的苍蝇小馆,见逼仄的店堂里,居然密密麻麻摆了十来张塑料小桌,食客衣着相差甚远。踩着棉拖鞋就来的定是百子巷的老街坊,可那些西装革履、衣着整洁的白领,还有浓妆艳抹夜店打扮,一看就是别处奔来的,吃完还有夜生活的夜猫子,更有带着大粗金链子、头发短得看得见青色头皮的帮派人士。

佳人抬头看看被灶台烟熏火燎过的灰扑扑的牌匾,“百子食肆”,文绉绉的店名同他现在的境况相去甚远。隐约记得还是挺有名的小饭馆,这样一来最好,有远近慕名而来的食客,就不怕自己这个脸生的引人注意。

挑了个背对王德宝一桌的座位,点了一碟白斩鸡、一盘子清炒虾仁、一个莼菜汤,而后专心致志地听身后动静。对面就是墙壁,不担心有人能看到自己仔细探听时的神色。

“还以为你在殷氏集团发达了呢,怎么老来待业呢?”嘴最损的莫过酒肉朋友。

“别提了。”

“当然不能提了,老王那天在院子里给骂得个狗血喷头,哈哈哈。”

整桌哄堂大笑。

“孟志算他妈的哪根葱,也敢来训老子!”王德宝果然一激就急,“老子可是殷家的救命恩人,他个跟在老板娘身后的小白脸儿!”

“哟?救了哪个的命?老子还是儿子的?”

“那小兔崽子当年酒驾撞死了人家一家三口,要不是我劝我家侄子顶包,那兔崽子现在在监狱里,给人打成个筛子。”

“那你功高劳苦,怎么说骂就骂呢?还当着这么多街坊,你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说我私藏什么狗屁文件,我字都不认得几个,藏什么文件?”王德宝被他们一句句呛得,几乎要跳上天去。

“什么文件,这么重要?”

“还不是那个死鬼夏侯元有关的,人都死投了胎了,还不得安生。”王德宝狠骂一句,和人碰了个杯,一饮而尽。“再说,当年抓夏侯元,我也是一等一的功臣啊。”不知是酒劲上了头,还是谈到自己功劳洋洋自得,他的言语迷醉起来。

“谁不知道,你当年扭着他的样子,倍儿潇洒。”又是一阵哄笑。

“可不是呢,我还使了点儿劲儿,差点没把他手腕拧断,谁让他这种管理人员,从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佳人握着的筷子把一个虾仁夹断了,重又若无其事地用勺子舀好,放到眼前的碗里。

“那不是早结案了嘛,现在还纠结个什么文件?”旁边有清醒点儿的问他。

王德宝喝得迷迷糊糊,悠然自得,“嘿,我现在想想,我和那文件还真有缘分啊,当初也是我捡了那么叠文件上报,才开始查夏侯元的,嘿,好像和我家里这叠差不多。”

佳人心里冷哼两下。

“其实啊,当年有个奇怪的地方,我谁也没说。”王德宝像说书一样,抑扬顿挫,这会儿压低了声音,那酒桌瞬间变得神秘兮兮的,“文件袋上显示是夏侯元的东西,其实啊,大清早的,我分明看见,丢下文件的人,比夏侯元壮实,叫我说啊,倒像是骂我那孟志。”

佳人看了一眼口袋里的录音笔,从坐下到现在,每一句话都录下来。长呼一口气,又近了一步,离当年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后面桌子的话题转向桃色新闻——孟志和殷黄翠微不得不说的那些事情,在这帮酒肉之徒的口中,分外下流不堪。

佳人录了一会儿,估摸着那帮人已经酒醉糊涂,除了“我没醉”“喝”,再也说不出别的有用信息,才起身离开了食肆。

**

容复苦苦等待了三天,凌晨的时候接到调查员的电话,“小少爷,您还是过来一趟吧,可能,找到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之后一直如身在冰窖,订了最早的机票飞往暹粒。

落地后,调查员让他去的地方是暹粒老城中心的一家医院。

他面色沉沉,走进医院大厅,被迎上来的调查员一路带往幽深的地下一层。这里灯光惨白,透着幽幽的凉气,愈发侵骨,同外面的热带风情格格不入。

他当然知道地下一层是什么地方。

停在玻璃门前,调查员突然面带担忧,“其实,在这儿看照片也一样……”

“我要亲眼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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