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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27.共卧

李沛然看多了女人见到他小鹿乱撞的慌张神色、或是他转身离去时的惘然若失, 而冉冉跑着买冰袋的匆忙神情,却极少见到,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 那些都是本应美好的记忆, 都被后来丑恶生活磨平, 今天看到冉冉这样, 他心头一热, 那揪心、担忧、心疼、欣慰和快慰,不是一个吻或一夜相拥能相媲美的。

走出浴室时,冉冉手上又拿了个冰袋, “刚才那个放冰箱了,换这个吧, 好受点。”帮他在阳台上安顿好, 才去休整自己。

两人脱去一身疲惫, 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又面对面坐在能仰望星空的玻璃穹顶之下, 李沛然觉得她这一身格子睡裙可爱得很,却又不想因为多瞟而加深误会。

晚餐是红酒佐小羊排,李沛然极力推荐,这儿的中餐出彩,而西餐却更出名, 一定要都尝一尝才不枉此行。

冉冉咬了一口, 香浓柔嫩, 不禁微合双眼, 享受这嚼开的滋味。

“怎么样, 没骗你吧。”李沛然见自己的推荐冉冉很受用,非常得意。

冉冉终于将盘踞心中好几天的疑惑抖了出来, “你来过这儿?”

李沛然的神色滞了一下,点点头,“十年了,是真正的寒假road trip。”

冉冉想问同伴是男还是女,可想想他少见的凝重,一定是对他意义深重的人,男女又有什么关系呢?望着他少有的认真,冉冉反倒有了好感,“你对地形什么讲解很专业啊。”

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术业有专攻嘛,黄/石/国家公园简直是我们这种专业学生的天堂。”

冉冉瞪大双眼,“你,你,学什么专业的?”

他顿了顿,故意卖关子似的,“你觉得我什么专业的?”

冉冉勉强一笑,“实话实说?”见他挑挑眉,“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去英国读个金融啦,或者社会学都是顶合适的。”

一身笔挺的西装,手提一个真皮公文包,走在绿茵连片的古堡般校园里。

看得出来他对这样的猜测不满,冉冉又补了句,“你别这么偏见嘛,说你是英国留学没什么意思,只觉得你气质优雅。当然我也猜过,你可能是耶鲁?哈佛?经济类的专业?怎么说你也是商界人士嘛。”

解释起来简直越描越黑,说到后来冉冉越发心虚,因为她就是那个意思,并不是冉冉暗示商科文科怎么,相反的,她总觉得那些学院的人很精明又感性,然而她这样猜测李沛然,纯粹是因为他身上浓重的纨绔气息。

她这点小心思李沛然了然于胸,然而听她亲口说出来,仍然感到不平,“我是布朗大学地质专业的,读了六年,研究生毕业才回国的,当然,你说我气质好也没错,中学在英国读了几年。”

冉冉咂咂舌,没有开口。

中央大学也有极好的地质专业,冉冉和夏巍共同的一个相识就是地质专业的,问他为什么选这个听起来就风吹日晒的专业,他黝黑的脸一笑,露出洁白的牙,“这样在班上我就不显得那么黑了,大家一样黑,嘿嘿嘿。”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万万没想到,确实大家都很黑,而他原先只是巧克力色,过了大二的地质实习,他黑得简直如炭,和班上同学仍然不是一个色号的。

冉冉和夏巍笑他,地质系真能挖掘人的无限潜能,他这种本以为黑无可黑的,居然又上了一个新境界,佩服佩服。

那黑黢黢的同学,怎么都不能和眼前生活精致的李沛然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上学的时候就辛苦,往后工作环境也不好。哦——”突然意味深长地止住了话。

这回李沛然没有忍,他觉得冉冉偏见太深,“你觉得我毕业了反正也不会做这个,想做什么做什么是不是?”

冉冉吐吐舌头,不肯承认。

“不瞒你说,选这个专业的时候,我立志要勘探过整个中国西部。”他的锐气在一瞬间迸发,见冉冉微挑的唇,“说了你也不信。”

“我信。”冉冉认真地点头,十年前谁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人人都有梦想,越长大越现实而已。”

“你的梦想是什么?”李沛然阅人无数,却仍看不透她的心思,“就说说十年前的吧。”加上这一句的时候,他有私心,他不想听被郑其雍打扰了的梦想,只想知道从前的冉冉,心底的希翼。

冉冉仰头想了一小会儿,“说了你别笑。”

李沛然却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来是要做宇航员上月球了。”

冉冉摇摇头,“我可没那么想出风头,也没想到要爬到那个位置。”她又静思一会儿,“你看过《云中漫步》吗?”

李沛然一听这电影,脑中就满是整个庄园的人身着两片蝉翼般的翅膀,在绿意盎然的葡萄园里扇动,点点头。

“我想发笔大财,然后买个小农场,一辈子待在那里。”她说起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沉醉,又突然醒了过来,“哎,你的才是梦想,我这就是幻想。”

李沛然知道她还有一半没说出口,一辈子待在那里的,一定不只她一个人,一个爱人,两个孩子,再加三条狗,粮仓是满的,马厩里干草堆得很高,时间是静止的,幸福是简单而永恒的。“然而我们谁都没有实现梦想,所以现在我们一起坐在这儿。”

冉冉觉得他这话哪儿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只想到,虽然一起坐在这儿,却是不同的,他们俩此刻聊得这样欢畅,却天差地别,这一点,她不会忘记。

一瓶红酒,两人喝得恰到好处,初现醉眼迷离,却又清醒。

冉冉扶李沛然躺下,帮他掖好被子。

李沛然产生错觉,恍惚间觉得这是自己的家,冉冉是自己的家人,家的感觉是多么久违渺远,而这一刻如此真切。

冉冉刚要起身,被他拉住手腕,轻轻柔柔的,“你坐会儿。”看到她脸红了,在一侧台灯的灯光下,绯红一片。

**

归程只能由冉冉来开,她紧张兮兮地抓着方向盘,瞪大的眼睛恨不得眨都不眨。李沛然斜靠在座椅上,觉得她这么开车累得很,可怜得很,可自己脚使不上力气,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帮她看着路况,一路不停地宽慰她。

好容易开到来时过夜的motel,冉冉把车停好后几乎累摊在座椅上,歇了十来分钟,才强打精神,拎着行李,打算扶着李沛然,却见他已经自行一瘸一拐地走去前台。

停车场上几乎停满车,和来时的空旷截然相反。然而前台的白人老太太仍然是一张刻薄脸,从镜片上恶狠狠地盯着二人,说了句房间都满,只有大床房。

“啊?”冉冉脱口而出,又被她瞪得住口,见李沛然探寻地看她,小声嘀咕道:“那也没办法,总不能留宿街头吧。”

房间就这么开好了,冉冉拖着行李走在前面,身后老太太冲李沛然眨了眨眼,和她那张生气脸全然不搭的搞怪神色。

“几个学校学生扎堆去国家公园,这儿刚好是相距一天车程的地方。”李沛然进了房间,跟冉冉解释。

而冉冉已经瘫倒在单人沙发上,无从去计较这个没得选择的房间。见李沛然走得还是很吃力,她勉强站起身,“我帮你放水,还是你优先。”

李沛然本来就不累,换上家居服,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点了两份简餐,想起冉冉贪吃薯条的好笑场景,又多加了份薯条,犒劳这累坏了的司机。

听着里头的水声,他一颗心又不安分了。方才他一寒暄,老太太居然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帮年轻人,当时她帮了他们,回来时李沛然却帮了她的大忙——晚上她的孙女突然阑尾炎,外头大雪,李沛然帮着开车送他们去的医院,剩余的几个同伴则帮她看了坐在前台看了一夜的motel,也算是以德报德。

只剩这一个房间,他实在参不透她是在帮忙还是实话实说,但自己对冉冉的企图大概算司马昭之心了。

昨晚,冉冉在他床边又坐了十来分钟,才起身关灯上床。两人聊了点有的没的,他像个生病了的孩子一样任性,冉冉却由着他。

这会儿他低头看自己脚踝上敷的冰袋,心中直叹,偏偏自己伤了英雄气短的时候,枉为这老太太的神助攻了。

冉冉累极了,洗完澡整个人窝在沙发上,双腿都盘了起来,裙子的下摆将腿都裹进去,显得特别小只。见晚饭送到房间时双眼大放异彩,只差欢呼出声。

“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晚上。”冉冉这才想起,马上要回到南京,心中一时郁郁的,“你呢?”

李沛然想了想,“下个礼拜还有个会,开完就回去。”

“回北京吗?”冉冉习惯于询问那个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李沛然耸耸肩,叹气道,“看来road trip完你是要和我分道扬镳了,怎么觉得你过河拆桥呢?用完我就走人啊。”

冉冉涨红了脸,“不,不,不是,北京不是你的家嘛。”

“我的家?”李沛然印象里自己有很多个家,然而仔细想想,他这一辈子似乎都在漂泊,东三年,西三年,家人自己天各一方,家这个字眼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明确的意义,房子吗?北京南京都有,甚至华盛顿郊区都有,但那些都只是房子而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噗嗤”冉冉笑了,“你就装可怜吧。”蜷缩在沙发上,吃饱喝足,精神头又回来。眼角一瞥,屋子中间一张长宽几乎相同的床,像个正方形一样,突然心里一紧,果然吃饱思淫/欲,不不不,饿的时候脑子都丢了,吃饱了才捡回来,今晚居然要和他睡一张床?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不自觉地扯着睡裙的下摆。

她突然羞红了脸,看在李沛然眼里,又是另一番趣味,他是个完美主义者,虽然这一天等了许久,可奈何他腿脚不方便,总觉得影响男子气概,心中犹豫得很。又看到冉冉一直低着头,揣度她心里不愿胜过愿意,心里又是一阵怅怅。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所向披靡,到她这里偏偏总吃闭门羹?

两人就这样相互揣度了半晌,冉冉趁着李沛然招呼服务生进来收拾餐具的空档,又钻进卫生间洗漱一番。对着镜子一个劲儿地照,怎么额头上冒了个痘?撩开头发,觉得脖子好像晒黑了一点,沿着白/天/衣服衣领的位置似乎有了一道分界,她懊恼地将头发揉得一团乱,又用手指一点点捋顺,方才用的洗发露的香气让她稍稍镇定下来,慌张什么呢?那么大一张床,一个睡一边,想碰都碰不到,这才扭扭捏捏走出卫生间。

“睡哪边?你先挑。”李沛然叉着腰立在床尾。

冉冉想了想,自己喜欢向右侧着睡,那还是背对他比较不尴尬,就选了右边,头也不抬钻了上床。

听着李沛然在卫生间又是一阵声响,她攥着被角,伸手把灯全部打开,发现亮得惊人,自己又是彻底的素颜,额头上的痘痘岂不是暴露无遗?赶忙又关掉一半,却觉得昏暗的灯光显得暧昧,还想伸手去调,李沛然已经从里面走出来,她赶紧收回了手。

李沛然看着躲在床头的冉冉,直想笑,又觉得新奇得可爱。

他揭开被子的一瞬间,冉冉又发现个令人尴尬的事实——只有一条被子。“让服务生再送条被子?”她小心翼翼地问。

李沛然只想到她嫌冷,忙把中央空调调高了几度,“二十六最舒服了,不冷的。”

冉冉一时不好再说什么,“哦,那我关灯了。”脸几乎埋在被子里。

熄了灯之后,窗帘空隙里还有月光洒在地毯上。冉冉侧着身在看银色的碎片,逐渐要进入梦乡,突然被从背后抱住,她刚想动,“别动,我就抱抱你。”暖暖的气息吹在她耳朵上,痒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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